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绿JJ@斩雪

[全职][楚苏][精灵宝钻paro]玛拉梅斯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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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苏 玛拉梅斯塔 上

韩张 蒂迦悟 上

双花 鸢尾花号 上

高乔 南柯 上

伞修 SXC-37 上

方王 拉尼亚凯亚

伞修 SXC-37 下

高乔 南柯 下

双花 鸢尾花号 下

韩张 蒂迦悟 下



以下正文




事实并非像历史与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当时的真相是,独自一人驾船向西方进发的沐橙殿下的确遭遇了非常大的风暴,不幸被卷入巨浪失去踪影。但她却并没有因此到达人生的终点,而是被海水冲上了岸。

沐橙从昏迷中醒过来,窒息的感觉仍然留存于她的脑海中,身体其他部位却未感到任何不适。出发时被缚在背后的弓箭失去了踪影,十指曲起抓住的也并非是熟悉的剑柄而是细碎的沙石。她睁开眼想要观察这未知之地,然而,不仅想象中的可怖画面没有出现,视线所及之处也尽是久违的宁静平和。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陌生女性,对方正低着头看她。

这位陌生人头戴泡沫羽冠,肩披微卷的漆黑长发,身穿蓝色长裙;那些蓝深浅不一,好似把海水直接穿在身上一般,裙角织有浪花般精巧美丽的花纹,一枚浪花形状的指环在她指间发出幽深的蓝色光芒。尽管沐橙自小接受王族教育学识过人,但仍对眼前超凡的一切毫无头绪,不由自主地望着那位女性发起怔来。对方的容貌十分美丽,脸上仿佛有星辰的光辉,甚至比作为首生子女的精灵还要高贵优雅,足以令人为其倾心。

对方注意到沐橙专注的视线,同样投来了自己的目光。她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彼此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对方。耳畔隐约传来远方海水翻涌的声音,四目相对间不约而同维持着沉默。早已注定的命运于这时间静止之地落到她们身上,自相见时便开始酝酿的感情猛地占据了两颗纯洁的心。尽管尚不知晓对方的姓名来历,但承载了相同心绪的目光却令彼此都沉迷其中。海浪遥远的声音将沐橙拉回清醒,她定下神来,暗暗怪罪自己先前的忘我,问道:“这是哪里?”

“孤独岛。”那位高贵的女性也如梦初醒一般,张口轻轻地答了沐橙的问话。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与螺壳记录下来的海浪的回声十分相似。她回答过后,动作优雅地拈起长裙低下身来,美丽的双眼直视着沐橙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答案,“这里是精灵的孤独岛。”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沐橙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但隐约的熟悉感令她感到有些疑惑,“我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你,我们见过面吗?”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站直了身体。沐橙又问:“你是精灵吗?”

“不。”对方这样回答。她的话说得很美,即使只有一个字也包含某种古老的韵律。她朝沐橙伸出一只手,沐橙下意识抬起手握住,在对方的牵引下站起身来,又低头向她道谢。

那位神秘的女性并未理会她的致意,径直转身走开了。沐橙无处可去,便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动起来。她们所在的这片沙滩十分平整,踏足其上异常柔软,沐橙行出数步,突然注意到这沙滩上的沙实为细碎的宝石粉尘。这一发现早已超出她先前对此地的大概认知,她当即停下脚步,冷冷说道:“请等一等。”

走在前方的神秘女性停下脚步,“什么事?”

沐橙语带寒意,“这里究竟是哪里?”

“精灵的孤独岛。”对方神情自若,毫不在意沐橙话中的冰冷。

“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孤独岛与众神之所一样,是不许人类涉足的。”沐橙这样说着,向前迈出一步,紧盯着她面前的神秘女性,这一举动看似平凡,实则需要巨大的勇气。格洛瑞血统中的尊贵在她眼中展现,坚定无畏的视线中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而我现在毫发无伤地在这里。告诉我,你是谁?”

“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格洛瑞人的勇敢与忠诚。”那位女性依旧是轻飘飘地回复,尽管她眼中的情感深沉而绵长,“你得到了你应得的认可。我是水神的追随者,世间海洋皆归我掌管,全能的造物神赐予我云秀·米斯提[1]的名。”

沐橙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她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见到诸神之一的幸运,惊喜的心情令她的语气也变得雀跃了,“格洛瑞人擅长航海,我曾见过你的画像,但那画像与你本人并无太多相似之处。你比画像上美得多,我没有认出来。”

“外表于我而言并无任何分别,你该知道神的外表只是选择的结果。”云秀并未在意沐橙话中明显的喜悦,她是通晓一切的神,自是肩负监管维护世间万事运行秩序的责任。眼下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原有可应对的范畴,她必须保持清醒。

衣着华贵的海洋女神转回身去继续领路,她们一同穿过沙滩,带有明显精灵风格的岛上建筑次第出现。它们大多掩映在丛林之中,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沐橙被精灵们卓越的作品吸引,正在同时,沉默许久的云秀也再度开口,她话说得很慢,仿佛心中思虑重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的确见过面。”

“我相信那一定令人难忘,”沐橙暗暗心惊。此前她虽时常与精灵来往,但却不知这位海洋女神的脾性。倘若不幸触怒了她,恐怕前往不死之地的重任便要就此落空。好在礼节性的词句一直是格洛瑞王族成员所必须掌握的内容,“但请谅解我实在无法想起更多细节。”

“那并非你的错,不需要由我来谅解。”云秀停下脚步转向沐橙,后者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海洋女神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若风暴来临前的海洋,平静却又无处不险,“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希思这个名字。”

“如果说的是那位不久前曾经到访格洛瑞的精灵,我的确还记得。”沐橙面带尊敬之色。而她话音刚落,便立即意识到云秀话中的深意,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神的外表只是选择的结果’?”

云秀并无多言,点头认同她的话,“是的。”

“原来如此,”沐橙点头,“虽然无从得知神祗造访的理由,但我相信绝不会是无端之举。”

“你似乎很了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种族在想些什么,”云秀话中有少许笑意,但并不十分真诚,“包括那日来送信也是一样。”

“我仅是厌恶战争。”沐橙说,“那是最穷凶极恶的贪婪,它将一切被其卷入的人都变得不再像人,甚至精灵也不能避免这没有任何好处的改变。”

她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既然厌恶战争,便要用尽一切力量阻拦它的发生,这当然是她会来到此地的原因。

“我知道你出海的目的。”云秀说,“我能感受到它,它是你命运的一部分。自你降生那刻起,便注定我们会在这里相逢。”

“可我并不相信命运。”沐橙说,“我如果相信,就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属于我的命运是为国王的意志征战四方,无论敌人是谁。此时的抗拒是我遵从内心的举动,绝非是命运的驱遣。”

“但这正是你命运的组成。”云秀伸手去握沐橙的手,她们的指尖一样冰冷,“造物神赐予人类死亡作礼物,使他们能够摆脱枷锁在世间自由来去。当一个人类对生活感到疲倦时,便可以躺下来得到永久的休憩。这既定的离开看似是摆脱了命运,但一个人什么时候想要休憩仍是他命运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除却独一的造物神,没人能给出答案。”

“或许事实就如你所说。”沐橙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她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但她的确试图感受云秀身上可能存留的一丝温度,“那么,倘若想遵循命运,便更应该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我是为向主神陈情而来到西方的,这是命运促使我做出的决定。我想他必定不会居住在精灵的岛屿上吧?”

云秀答非所问地回应了她近乎质问的话,“曾经如此。但长期以来在此停留的海洋精灵日复一日被众神之所的光辉所吸引,最终全部迁去了西方。”

沐橙说:“我以为精灵应当是钟爱星光的生命。”

“精灵之友,你应当清楚,在这世界时间的最初只有星光于天际闪耀。精灵作为首生的子女在星空下醒来,双眼所见的第一缕光正是星芒,因此他们便世代歌颂繁星之后的名。”

“我知道。”沐橙说。

“但精灵同样向往更明亮的光辉,他们见到西方的大光,惊异于它夺目外表下超乎想象的力量,于是便将它写进歌谣里,成为他们仅次于繁星之后的信仰。”

沐橙对这从未听闻的知识感到十分新奇,“我并不知道这些。”

“人类寿命短暂,世事能知十中其一已是见多识广,即便如你这般地位崇高者也极难打破这一限制。你身为人类,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然而你来到这里,正是命运的指引——”她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西方确实曾经有过非常灿烂的光芒。”

她们相携来到一处圆形的露台,地面铺满落叶,视线所及尽是萧瑟景象。云秀的手抚上刻有精细花纹的石栏,缠绕其上的藤蔓因她的动作仿佛变得更绿了,“在逐渐迁居西方之前,神原本与精灵一同居住在中州,陆地南北各有一盏巨灯,光芒相互辉映。而后人类苏醒,巨灯倒塌,诸神按着造物神的示意远离了那里,前往西方开辟众神之所,建造起永生不死的城。主神在城外的山坡上种下圣树,花叶发出耀眼的光华。精灵歌唱这无与伦比的光。但,圣树并非是你所理解的‘树木’,它与不死之地的其余生命都不相同,也并非永生不死,自出现在这里时便注定有消亡之日。在枯萎之时,圣树树枝羽翼般伸展开去,叶片纷纷凋落,犹如鸟羽般在微风中消逝,它与生俱来的光在极盛后也逐渐暗淡下去。光芒散尽后,曾枝繁叶茂的圣树便就此湮灭了。”

 “只是来自圣树光辉的吸引依旧存在,我的王也同样能感受到它。”沐橙低声说。她知道这对人类而言是错误的,因而有些羞于提起。

“不。”云秀否定了沐橙的话,“吸引那位格洛瑞人的并非西方的光芒,他想得到的也并不是它。他的舰船停在海面上,我听得见海水的话语,它们告知我他的贪得无厌。”

沐橙从没想过这样的说法,“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云秀说,“你与他的命运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他的贪婪与一意孤行导引着他的命运,而你却不同。”

云秀再次迈开脚步,所到之处无不响起生命的乐章。沐橙紧随其后,亲眼见证这惊人的力量。远古时代居住在中州的格洛瑞人祖先曾把渡海而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方诸神称作海上之王,他们带来知识与技术,先民中的智者也常借助海水聆听神的忠告,那些尘封的往事正与面前这长发的海洋女神息息相关。

“那么,你会帮我吗?”

云秀说:“我不会带你前往众神之所,相反还会尽我所能阻拦你。”

她们的手仍然握在一处,说出的话却是相互刺伤的。事态的发展俨然超出两人的控制,这种情况绝不该发生在初识的神与人类之间,但理智似乎都已弃之而去。

“你拦不住我。”沐橙说。她并不想询问原因,就如同云秀先前所说的那样,她对神的了解使她确信自负高贵的神不会向人类过多解释什么。蕴含在血脉中的骄傲再次自然地流露出来,“格洛瑞人从不屈服。这既然是我的选择,那么它就是我的命运。我一定要继续向西方前进,完成我出发时许下的诺言,为我无辜而忠诚的人民求取宽容与谅解。”

云秀的手骤然用力,“我不能让你去,沐橙。我虽是水神的追随者,同样拥有无尽的生命,但自看到你的第一刻起,我便听到了命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它要我拦下你一切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我坚信它是对的,我也的确会这么做。”

“请你相信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不计后果,”沐橙说,“可能发生的任何结局我都早有准备,但仍决意如此,只是不愿见那内心忠诚却被无端牵连的人们遭受厄运。这是我血液中带来的责任,我不能说服自己丢弃它。”

“所以你该知道,命运的确是公正的。”云秀温柔地注视着沐橙,神色间的威严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你不能丢弃你的责任,我也不能让你前往不死之地,这同样是我作为神的责任。”

她们的谈话就此陷入僵局,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云秀神色如常,牵着沐橙的手再度向楼阁深处走去。尽管脸上的神情与说话的语调仍然十分温柔,但这位女神显然做出了不许她离开的决定。沐橙很清楚云秀的用意,她已身陷禁地,如果得不到海洋女神的帮助,自然寸步难行。

云秀将沐橙带到一扇门前,松开途中始终紧握的手,简单道别后便独自离去。沐橙无计可施,只得打开门进入房间休息。孤独岛的时间是静止的,待她再度醒来时,窗外的天色没有丝毫变化,而云秀正坐在床边注视着她。海洋女神的目光看似十分平静,但沐橙却从她眼睛深处看到了火苗,虽被层层包裹,却仍在熊熊燃烧,令人想起传说中被造物神放在世界中心的那把秘火。

沐橙坐起身来,对云秀说道:“我知道你想叫我改变心意,放弃使我踏上这路的使命。但人心并不是那么易变的东西,我在这里已休息得足够,西方仍旧是我唯一的方向。”

“我相信你身上具有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云秀平静地说,“但这仍然不能成为让我同意你离开的理由。我遵从命运的指示,它叫我务必留住你。”

“被动接受命运的举动只属于软弱无能的人。”沐橙说,“我不会向它低头,也不会为它改变,正相反的,我要教它服从我的意志。”

“它的确不能改变你,我也不能。”云秀说,“但我仍然可以留住你。”

沐橙的眼中浮现出冰冷的愤怒。此刻的云秀在她眼中与所谓既定的命运一样叫人讨厌,但她也清楚知道云秀的确有那样的能力。格洛瑞的王族沦落得如同俘虏一般,实为奇耻大辱。而剥夺她自由的是自时间之初便存于世间的海洋女神,任凭她武艺过人也难以反抗。

云秀又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在一切都结束后,我可以将你送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又是什么时候?”沐橙甩开她的手,“我无法对国家的厄运坐视不理,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便只有遵从命运这一条路可走。”云秀说完话,取来精灵制作的绳索将沐橙的双手牢牢缚住。格洛瑞的女亲王失去了行动自由,她用力地瞪着云秀,眼神中孕育着带有强烈恨意的火焰。这火焰之酷烈,几乎能将海洋女神一同灼伤。云秀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她浪花形状的指环上,那指环幽深的光芒又灿烂了几分。

她轻声向沐橙诉说着自己的歉意,但沐橙的心已被她的责任完全占据,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实际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云秀泪水中的情感太过沉重,任谁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沐橙的怒火也因此烟消云散,只有相同的沉重仍然存于她心中。那痛苦使她跳出理智的控制,压抑地寻求起可解释一切的原委。她不住地询问云秀,要求她给出足够她接受的理由。但所求的究竟是何事的理由,就连执着于此的沐橙本人也无法给出答案。

在沐橙再三的要求下,云秀终于吐出胸中一直压抑着的话:“我们的命运在这里相会,它叫我务必留住你。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其中深意,因而必须听从它的指引。凡人不可去往西方众神之所,那里的不死并非因为神的力量,而是不死的居住者使它长生。人类一旦踏足其上,身躯就会如一滴水落入地心秘火般迅速衰朽消亡。我听到来自命运的忠告,你还肩负有更重大的责任,不该就此丧命。”

沐橙闻言心中十分苦涩,但她并不明白这苦涩产生的缘由。命运在她眼中比鸟儿的羽毛还要轻,但却是云秀这一系列行为不可挣脱的禁锢。如果没有这样的安排,想必她不会到这岛上来,也不会与云秀相逢。又或者她此刻正在国王的舰船上,手持精灵的利刃预备向诸神宣战,云秀也会是她众多仇敌中的一位。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将与如今截然相反,向来冷静睿智的她顷刻被卷入失措的迷茫中——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呢。

“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云秀用她的双手握住沐橙的,“它的到来必定有它的道理,这道理只有写下创世乐章的造物神明白,我们在这世界中托身,只有按照它的意思去做。但我仍要说的是,即便命运没有给我任何指示,我也无法对你的行为坐视不理。我既不愿你白白在众神之所的土地上面临毁灭,也无法听凭你独自漂泊海上,最终消失在我心里。”

云秀松开手,细细端详起坐在她面前的沐橙。沐橙的眼中是与她的祖辈分毫不差的勇敢,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发生在千万年前的往事。她不曾真正地去看过那些在远古时曾得到她部分知识的人类之后是如何,但现在她在沐橙的身上看到了。云秀十分惊喜地发现这样的情形并不坏,她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般,就连她已足够苍老的灵魂也因此想要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歌唱。

来自人类王国的女战士看上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但海洋女神的心中却响起惊涛骇浪的回音。她伸出双臂,将那忠诚勇敢的战士拥进怀中,轻轻地说:“不要去西方,就留在这里。这是我的请求,你务必要答应。”

依照沐橙原本的目标而言,这是个不需考虑便可直接拒绝的请求,但她的心在那一刻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她惊异于自己的变化,并因此感到十分苦恼。向西方前进的决心与来自云秀的请求撕扯着她的灵魂,使她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然而,就在这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天地间忽地响起一种格外雄壮沉重的号角声,这声音击碎沐橙全部的犹豫,使她顿时下定了决心,“这是格洛瑞的号角声。”沐橙说。

云秀松开手臂,但她并未解开沐橙身上精灵的绳索。海洋女神的眼中有神对人的悲悯与痛心,“你明白这声音的含义,对吗?”

“对。”沐橙垂下头,“这是数千年前精灵为格洛瑞国王制作的号角。如今的陛下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要用这号角吹响的声音作 ‘西方独裁者’的丧钟。”

“他会失败的。”云秀眼中的悲悯与痛心变为漠然的冷淡,“世间所有都由神赋予,任何敢于挑战的,都将失去各自所受的恩惠,在神的怒火中走向毁灭,无可避免。”

她说完这句话,脸色忽地变得十分难看,受她管理的海水告知了她格洛瑞军队最新的信息:遮天蔽日的舰队成功通过了海洋的阻挡,足够多的人在巨浪与迷雾中牺牲,并以生命和鲜血为他们眼中伟大的王破除魔法指出正确的道路。精灵号角的声音只是第一个讯号,接下来将要出现的是更猛烈的冲击与进攻。对欲望的渴求胜过了神的禁令,一切理智的话语都被抛诸脑后。狂风帮助他们向西方前进,海的尽头便是既定的终点。

沐橙突然说,“你能拦住他们对不对?我答应你,绝不离开这里半步,但请你务必拦下那些船,可以吗?”

云秀猜到她的用意,但却不为所动,“我不能。”

“你曾说过世间海洋皆归你掌管。那些舰队在人类眼中或许不可战胜,但对于神而言并不算什么。”沐橙十分急切,假如能够拦下国王的舰队,令诸神发怒的原因便不存在,她此番出海的目的也就相应达到。无论身份多么尊贵,她一人的生命或自由绝不会比使整个国家的民众获得生命与自由更有价值。但凡能使格洛瑞王国免除毁灭的命运,任何办法她都愿意尝试。

“我不掌管命运。”云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他们已经踏上一去不返的道路,在前等待的只有冥神的审判,我无权干涉。”

沐橙沉默下去,紧随其后的是深深的叹息。功亏一篑于她而言并非全无预料:无论是否与云秀相遇,不死之地的海岸也都不会向她开放,即便她付出生命也于事无补。的确有许多忠诚的格洛瑞人留在他们的家园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但国王的行动足以将整个国家拖进堕落的深渊。她本想用自己体内格洛瑞王族的血赎罪,然而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时候,那罪责也早已深入她的骨血之中。对西方诸神及王朝统治者的忠诚她都已失去,仅有心还不曾背叛。

云秀见状,解开精灵绳索再次将沐橙拥入怀中,“主神是宽容的,他不会教忠诚的人沉沦在黑暗之中,请你相信这一点。”

沐橙顺势靠在云秀肩上,难以言明的悲哀笼罩在她的心头,她透过打开的窗户望着外界烈日的灿光,“一个人一旦失去信仰,可怖的阴影便会如影随形,我早已身处黑暗。”

“然而阴影与黑暗都并非永恒,”云秀松开沐橙站起身来,又朝她伸出手去,“我想我们应该出去,外面的光很好,并不逊于曾经的圣树辉芒。”

“但那无法驱散我内心的阴霾。”尽管沐橙这样说着,仍然将自己的手伸向云秀,随她沿来时的道路走出精致华美的精灵居所,在宝石粉尘堆积成的沙滩上漫步,“我曾希望用自己的血为我的王赎罪、为我的子民求得赦免。只是当那熟悉的号角声无可挽回地响起时,无论哪一件我都没有做到。”

“请你原谅我的无礼。”云秀说,“你比他们都重要得多,这也是我决心挽留你的原因之一。倘若你愿意接受我对你此前善良的报偿,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来驱散你心中的黑暗。”

这是在云秀假扮精灵造访格洛瑞王国时她们之间的约定,尽管没有太多希望,沐橙仍然为云秀的话而绽开一个浅笑。古老传说中最善于歌唱的海洋精灵的技巧正是由眼前这位海洋女神所传授。无情的命运并未将她击倒,但却已牢牢束缚住她的手脚,她已失去所有的机会,很快也将失去世间仅有的一切,对前路的迷茫并未将她团团笼罩,但随遇而安是此刻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沐橙在细腻柔软的沙滩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着说:“我想我是第一个如此荣幸的人类。”

云秀也微笑起来。她在沐橙身边坐下,唱起一首用古老语言写就的诗歌。这首歌的曲调庄严而圣洁,并未因句中所带的沉重而沾染半分污浊。

“黑暗逐渐出现,

黑暗已然降临。

从黑暗中我理解夜晚。

梦境流淌,

一颗星从黑暗中升起;

星辰闪耀,

星辰之歌迷醉了我的心。[2]

云秀唱歌的声音很轻,但却是圆润柔和的,海浪低低的徘徊声为她伴唱,微风拂过她们的脸庞,带来隐约的花香。清澈的海水浸透沙滩的边缘,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沐橙朝云秀望去,她眉宇间凝着显而易见的忧愁,“这是在歌唱星星吗?”

“是的,”云秀答道,她注意到沐橙的神情,自然清楚自己的举动实际上并未取得任何效果,但她也知道沐橙绝不会承认这点,便也佯装不知,“这是精灵们的歌。他们赞美群星,只因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人类和精灵不同,”沐橙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不会崇拜星辰,尽管它们的确非常美丽。在我看来,人类不会崇拜任何自身之外的生灵或事物,即便有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人类只相信自己,与自己所创造的东西。”

“这十分正常,但并不重要。”云秀抬手抚上沐橙的肩,“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完全因为他们能够自作主张。尽管人类全部的任性妄为都仍然可能被最终归结为命运,但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他们都有脱离开去获得自由的一日,他们被这世间束缚得最少——这其中也包括你,沐橙。”

“或许事实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人类有限的生命与最少的束缚是件礼物。”沐橙说,“但相反的情况未必是坏事,被心甘情愿的束缚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这一回答令身为神的云秀始料未及,另一方面却并不感到惊讶。造物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历来备受歆羡,她也不能幸免,但身为人类的困惑与痛苦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美丽的人类女性用一种坦然的目光看着她,她仿佛在那明亮的眼中看到了被它们主人所否定的星辰,光芒炽烈如同古时西方圣树之光一般。

最终云秀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目光也变得像沐橙那样坦然。她张开双臂,散发着海水寒意的衣袖覆上沐橙已显破旧的衣衫。她想她明白了这位令人尊敬的人类女亲王的言外之意,而沐橙也松开紧紧交握的手,依进海洋女神的怀抱。远方传来细碎的海浪声,如同一个久远的梦境。

 

正在她们静静相拥的时候,从格洛瑞岛西海岸出发的庞大舰队抵达了众神之所的岸边。天地间一片死寂,不死之地的海岸一望无垠。世间最高的山上覆满皑皑白雪,它们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仿佛是岛上已枯萎的圣树生前光辉的遗留,但却没有丝毫温暖,比他们所畏惧的死亡更加冷酷恐怖。

对此次出海的悔过之情霎时间充斥了所有舰船上格洛瑞人的心,甚至包括那最为贪婪的国王。他已拥有了这世上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除却永恒的生命——但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而在此刻,他突然怀疑起长生不死是否真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值得追求。眼前亘古不变的永恒是那样冰冷,他的心中出现了犹豫,这样的情绪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传播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主神出于宽容而赐予的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人类主动退去,此前所发生的一切与他们犯下的罪都将被宽恕,神也将继续赐予他们恩惠,使他们生活得富足无忧。这里看似平静,但天地间不断流动的风正是主神的耳目,它们帮助他掌握世间诸事的运转,将各地的消息带回给他知道,此时也不例外。

然而自大与贪婪最终控制住了那位曾经伟大的人类国王,他离开满载士兵的船舶,踏上不死之地的海岸,大声向岛上居住的精灵及众神宣战。他的声音通过特制的工具传得很远,就连远在孤独岛上的云秀也从海水中听到他了狂妄的话语。

于是不死之地那原本柔和的微风骤然消失无踪,天地间回荡着主神威严的声音,他站在高山之巅呼唤大能的造物神前来解决这事。人类是造物神的儿女,他们的命运该由他来决定。主神的声音响彻天际,而因着他的话,原本平静的空气也翻腾起来,成为凛冽如刀的寒风。四起的狂风在海洋中掀起滔天巨浪,坚固的格洛瑞船舰如同孤叶般在海面上下起伏。身强力壮的水手用尽浑身解数避免沉没的命运,然而被一代代人类写入歌谣中传唱的海洋已变得狰狞而残忍,它毫不留情地吞噬起敢于挑战神的罪人,许多人惨叫着沉入幽深的海底。耀武扬威的国王变得惊慌失措,他凶狠地要求他的部下征服“这不听话的风浪”。但这一切变故并非寻常,人类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之相抗,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惊恐逐渐取代眼中的骄横,痛悔淹没他们的心——但这难能可贵的醒悟来得太迟了。

人类的力量在神力面前犹如蜉蝣撼树般微不足道。造物神自遥远的天际缓缓走来,数人高的巨浪在他身后向不断发出惨叫的人类军队袭去,冰冷的海水将来自人类王国的全部舰船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人类的呼喊声戛然而止,阴冷的回音在海面下翻涌。带来这灾难的造物神目光沉重,他是极不愿意亲手埋葬他的子女的,然而格洛瑞人自视甚高的举动早已逾越这世间的规矩,他们必得遭受这样的惩罚。

千里之外的孤独岛也同样受到了造物神惩罚的影响,拥有美丽沙滩与建筑的岛屿在巨浪中摇摇欲坠般晃动。平坦的地形在土地的震颤中悄然改变,靠近格洛瑞王国的一侧在沐橙惊恐的注视下缓缓抬升,“这是怎么回事?”

云秀扶住因地面震颤而站立不稳的沐橙,轻轻说道:“是造物神的力量,我感受到了。他应主神之请而来,带着狂风与巨浪……吞没了所有背叛信仰的人。”

她的话令沐橙呆若木鸡。之后经过许久,大地可怖的震颤停了下来。这里正是沐橙醒来时所在的那片沙滩,原本平坦的地形如今升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山脉,将她们的视线尽数挡下。而山后的景象沐橙却依然记忆犹新——那是通向格洛瑞岛的方向。

她依靠云秀的双臂站直身体,接着又挣脱开迎着山脉向前走去。原本便并不高大的影子被日光模糊成一小片晦暗不明的灰,她仰望着那望不见顶的山峰,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很难接受它。”云秀说。她已从海水中获得了沐橙想知道的全部消息,但她却并不一定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它们。“我不想告诉你。”

“你总会告诉我的。”沐橙也很平静,某种可怕的直觉已经悄然充满她的内心。云秀先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心里仍有残存的一丝侥幸方令她出言询问罢了。痛苦的结局注定不可避免,逃过生死之劫便必然无法逃过内心的悲伤,“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请你自己听听海水的话吧,”云秀说,“我实在无法对你亲口说出这件事。”

沐橙不置可否,从海水中获取消息是格洛瑞王族自古流传的特殊技巧,而这技巧正是千万年前因着他们的先祖是卓越的航海家由云秀亲自传授的。海洋女神抬手引来一道海水围绕在沐橙耳边,水流的低语尽数落到她的耳中:“格洛瑞那愚蠢的国王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胆大包天地带领他的军队到西方去。他侵犯了众神之所神圣的土地,主神借助风的力量呼唤造物神来处理他亲手创造出的儿女们。造物神对他的儿女们是公平的,被贪婪占据心灵的人类早已不配享受来自神的恩惠,他们的一切均由神赐予,如今也全由神收回。那座蒙福的岛屿经受了雷电与烈火的洗礼,此刻早已沉至海洋深处。居住在那岛上的人也就此沉睡,他们将永远不再醒来。”

依照造物神在创世之初便定下的规矩,无论是能够复生的精灵还是如人类般只拥有一次生命的其他生物,在他们“死”后,灵魂都将前往西方冥神的殿堂接受审判。精灵依照审判的结果决定其重生的时刻,而人类则是需要通过审判来确定他们在彻底离开前是否必须为曾经的言行付出一定的代价。

负责审判的冥神是诸神中最公正的一位,他拥有最无私的心,任何假象都蒙骗不了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能够改变他已经做出的决定。格洛瑞岛的覆灭为他带来过去数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大量工作,他也并未产生丝毫怨言,仍旧一丝不苟地做好他应做的事。格洛瑞人的名录掌握在他的手中,无论忠诚还是背叛都将得到最合适的结果。凡是经过审判的,他们的名字都将被划去,与生前种种再无任何瓜葛。

常年居住在不死之地的诸神以主神为中心围坐成圆,一同注视冥神进行审判的过程。前来接受审判的人类大多面无表情,尽管造物神这一行为得到了诸神们全心的赞同,但掌管悲伤的女神仍然因这可怖的杀戮流下了泪水。对平民的审判结束后,麻木不仁的王族成员依次站到审判圈的中央接受他们命运的拷问。依照这样的顺序,格洛瑞那位罪大恶极的国王应当是最后一个被审判的人,然而在那之前,一件诸神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之中出现了缺席者,”冥神说,“有人逃过了她命中注定的毁灭。”

他的话引得诸神震动,格洛瑞人已经足够恣意妄为,逃离命运更是胆大包天。他们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谁敢于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向冥神询问真相,握有名录的冥神也应他们的要求将这罪人的名号大声念了出来:“格洛瑞王国斯芮薇亲王,沐橙·斯芮薇。”

一时间,冥神的话语回荡在众神之所的整片陆地上,滞留于此的格洛瑞人的灵魂听到后也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致意。他们并不能理解冥神呼喊沐橙名字的用意,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女亲王早已死去,但却仍然保有对她的尊敬。他们心中汹涌的情感融入空气,并为风和海水所知晓,很快便传到千里之外孤独岛上的云秀耳中。

海洋女神因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大惊失色,她并不想让身边的沐橙知道这件事。然而那一道引自海中的水流已将不死之地上发生的所有都如实告知了沐橙。接连得知祖国及同胞命运的人类女战士并未产生丝毫慌乱的情绪,反而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看来命运的确是无法抗拒的,它自有它的道理。”

“的确如此。”云秀说,她听出沐橙复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但我也曾说过,我的命运叫我留住你,不得放你前往诸神之所。如今格洛瑞的一切都已结束,而这话到此时依旧有效,你可以为自己选定一个目的地,我将把你送到那里去。”

“你的好意,我十分感谢。”沐橙向云秀行礼,她的眼中是绝对的平静,静如死水深潭一般,令云秀无可避免地联想到那名为“绝望”的情绪。“我已无处可去,我愿意与我的国家共存亡。”

作为海洋女神,云秀的性格也如同海水一般,尽管多数时间都平静无波,但内在却万分坚韧且充满力量。此刻她罕见地将心底的愤怒与独断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我不允许你那样做。”

与此相对的,沐橙血脉中独属于格洛瑞王族的骄傲也被云秀的态度激发出来,先前被她强行压制的悲哀演化成愤怒汹涌而出,“即便是神也无权为人类做任何决定!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允许或不允许我已经决定去做的事!”

“那我也必须让你知道,在神的意志面前,人类的意志不值一提。”云秀再度使用精灵的绳索将沐橙缚住,带她朝山脉的尽头走去。她许久未曾这样愤怒过,但她却弄不清是为何而怒——或许是对造物神雷霆手段的不满,又或许是因为沐橙对她冷漠的态度。海洋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她的内心也是骄傲的,“如果你以为我能看着你走向毁灭,那可是大错特错。”

始终没有放弃挣扎的沐橙闻言忽然安静下来,“神不该插手人类的事,这本与你无关。”

“但与你有关。”云秀毫不迟疑地说。

她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只有海浪与风的声音在天地间不断回荡。而那从遥远的不死之地传来的话语也依然没有停止:“……除此之外,在我们中间,也有一位备受尊敬的智者令人遗憾地缺席了。基于共同的责任,我们应当尽快找到她。”

云秀仿佛早有预料般平静,作为诸神中的一员,她对这样的能力与手段都并不陌生。从她下定决心要帮助沐橙远离被毁灭的命运时就已做好准备。正在她们相顾无言之时,拥有健壮翅膀的巨鹰乘风而至,这些生灵同样是主神的耳目,助他将他的话传达到应该听到它们的人耳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过它们的眼睛,它们锐利的双眸能如实记录下曾发生过的一切。

“跟我来,快走。”云秀的神色大致未变,眉目间却隐约透出惶急,她再度解开绳索,握住了沐橙的手,“巨鹰是主神的传令官,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在这里,带你回去接受那本就不属于你的审判。但倘若你能够平安无事回到更东方的土地上,他们便受到制约,再不能对你做些什么,直到你依从命运,再次来到西方。”

“你说的不错。”冥神的声音忽然近在耳畔,“但为时已晚。”

云秀迅速转身将沐橙挡在身后,冥神为自己选择的形体比她们要高大许多,如高不可攀的巨塔般森冷地矗立着,他的身后是他的众多从者,每一位的脸上都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你身后的是格洛瑞王国的沐橙·斯芮薇,你应当知道她的身份。”

“当然。”云秀回答。

“那么,你也应当知道她身上所背负的罪。”冥神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是诸神中最为冷漠的一个,因而才能由他来执行这世间最为公正的审判,“她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不是她应该得到的结果,这也并非是她的命运。”云秀不为所动,“当她打破命运来到这里时,原本属于格洛瑞人的路就不再是她的,她无需为他们做出任何牺牲。”

“不。”被云秀牢牢钳制在身后的沐橙出言否定,“我身上流着格洛瑞皇族充满罪恶的血液,忠实的平民比我更加无辜,作为坚持信仰的造物神的子女,他们应当被赦免。而我则愿意用我背叛的血液洗刷他们的冤屈。”

“你无法做到这点,”冥神说,“格洛瑞的先祖曾经通过这样的举动取得来自西方的宽容。但这宽容并非是无条件的,你口中无辜的人类同样犯下背叛的罪,他们的沉默绝非高尚,我即代表公正。”

“倘若一位与我们不曾谋面的神能够代表公正,那么燃烧活人血肉升起的黑烟岂非毫无意义。即便人类拥有神所赐的死亡做礼物,也仍然无法脱离这世界,仅凭虚假的许诺便要求获得全心的信仰,对神的忠诚又有何价值?”

云秀被沐橙的话震惊了,她早已知道这位人类王国的女亲王只有外表是柔弱的,但却丝毫没有料到她的内心竟是这样的想法。这番充满叛逆的发言放在此刻毫无疑问是雪上加霜,即便是向来冷漠无情的冥神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愠色。她正欲阻拦,沐橙却挥开了她的手臂,望着冥神高大的身躯继续了自己的话:

“我始终信仰赐予我们一切的西方诸神,”她说,“但我从未想到,我所信仰的诸神竟是毫不宽容的。”

冥神的脸色流露出细微的不屑,面前这渺小的人类显然并不能说出什么值得他注意的话来了,“我说过,西方的宽容并不是无条件的,你与你的国家早已失去请求宽容的权利,但你们在这世间所犯下的罪,则必须要偿还。”

“我坚持我的看法,”沐橙说。“但假如尊贵的您认定我应当用生命来赎罪,我也相信您作为冥神的审判是公正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已被伟大的神祗毁灭,生命于我的意义便也到此为止。”

“那么,你将与你的同胞一起,迎来你们毁灭的命运,得到永恒的安息。”

“不。”沉默许久的云秀打断了冥神的话,“这样的审判并不算公正。”

她的话引起了冥神的注意,“你不必为她求情,这毫无用处。”

“审判的决定权在你手中,我无权干涉。”云秀说,她的声音宛若深海中的水般冷得彻骨,“但格洛瑞王国的祖先正是因为他莫大的勇气而得到蒙福之地这一赠物。如今同样的过人品质也出现在这位斯芮薇亲王身上,倘若审判无法做到绝对公正,便是不称职的。”

“这只是你的借口,”冥神说,“你想帮助她逃离一同被毁灭的命运。但我要提醒你,海洋之神云秀·米思提,你为她做的事也早已违反了造物神对我们下的禁令,你很快将得到妄为应得的惩罚,主神不会对你有丝毫宽容。”

“那要多谢你提醒了。”云秀从他身上转开眼去望站在自己身边的沐橙,后者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担心一览无余。毫无疑问地,在这一刻她只想到了她,而她也是一样。除了对方的安危之外,哪怕是自身的结局也变得无足轻重。

沐橙注意到了云秀的平静,不祥的阴影立即笼罩住她的心,她推开云秀,远远退了开去,“这是我的事。”

然而她们眼中深沉复杂的目光出卖了彼此,甚至跟随冥神前来的从者也看出她们的命运早已深深纠葛在一处。人类是被造物神赋予了感情的生命,作为海洋之神的云秀却不同。但在此时,她也做出了与人类并无二致的选择。在场的永生者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与用意,她们之间的这一段变故也从未被记录在册,即便是造物神也未必知晓其存在,但它确实发生了——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云秀注视着几步外的沐橙一语不发,她相信没有谁会比冥神更加敏锐而准确地触摸命运本身,或许如今的情形最初只能归结为意外,但事到如今,意外已取代原本“命运”的地位,成为全新的,不可撼动的现实。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为你自己带来后果,你将失去许多。”冥神移开视线,近乎完全肯定地对云秀说。

“是的。”云秀点头,“我知道它不可思议,即便我身处其中,也并不能完全想通其中的奥妙。但我认为这也正是命运的一部分,是我无法抗拒的。我们依照造物神的大乐章照管这世界,自当以它的旋律作为行事的依据……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整片海洋都在歌唱那无穷无尽的曲调。”

“我不懂这些,”冥神说,“无法理解你的意思。但你说得不错,勇气该得到应有的奖赏……妄为也应当被处罚,包括你也一样。”

沐橙微微瞪大眼睛,她在冥神的话中察觉到某些极易捕捉的蛛丝马迹,但她并不敢完全相信,她的生命还被捏在他人手里——“格洛瑞王国的斯芮薇亲王,沐橙·斯芮薇。”

冥神轻诵她的名字,来自西方的威压强迫她单膝跪地。“你将回到东方,去往中州,生活在人类的国度之中。如今拥有的能力与记忆会在此行的终点全部离你而去。这是我对你的宣判,代表绝对的公正。”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沐橙想要的,她刚要起身反对,另一种熟悉的力量却扑面而来,控制着她点下了头——“你已接受这一审判结果,我的从者将为你安排离开这里的白船。”冥神毫无感情地道出对沐橙的判决,之后他顿了顿,依照精灵重生时的惯例又添上了一句话,“愿诸神护佑你的尘世之旅。[3]

那高大的神祗说完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去。他并未宣布云秀将会获得的惩罚,他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清楚的。她自此再也无法凭借海水出现在任何她想要出现的地方,而是永远留在这名为孤独的岛屿上。

随他同来的大多数从者与主神的巨鹰也一同离开此处,只有数位戴着面罩的冥神从者留了下来,他们是冥神宫殿内负责白船的使者。云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到海岸边开始工作,胸中高悬的大石终于落地。无论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至少那位她一见倾心的人类女战士最终成功地从可怖的毁灭中全身而退——尽管留给她们的时间,也因此短暂到稍纵即逝。

这样的做法并未令另一位当事人领情,从压力中解脱的沐橙站起身来,双眼直直盯着云秀,眼神中似乎掺杂着些许恨意。这样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她所希望的,如果可能,她甚至愿意用毁灭来换取在西方的停留,但力量足够强大的海洋女神并未给她选择的机会。她清楚地知道,这对她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因着她是人类,无法在不死的土地上永远停留,她原本在人类中已属漫长的生命会像飞蛾一般顷刻间就结束,而在那之后只有永恒的分离。

云秀走到她身边,把手指上那枚浪花形状的指环摘下来戴到沐橙手上。她按住她的肩,轻轻吻上她的脸颊,“我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会将我们带往怎样无法预知的命运,但我一定要这么做。”她神情一肃,极缓慢地说,“我以海洋的名义将祝福赠予你,沐橙·斯芮薇。此后,无论你身在何方,必定拥有我的守护。”

沐橙深深地凝视云秀,她纤长的手指抚上侧脸仍留有海洋女神呼吸触感的皮肤,她竭力想要记住此刻视线中的一切,但又悲哀地意识到无论如今记忆多么深刻,当西方的白船抵达彼岸,一切都将不再属于她,“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我的一切都已经遗失在海上了。”

“没关系,”云秀宽慰她,“或许我可以找回它们,只是很难物归原主。”

“如果你能找到,它们当然就是你的。”沐橙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戒指说,“你给了我祝福和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应当有所表示。”

“你在我的心中留下许多记忆,它比任何事物都珍贵,我将和它一起分享我漫长的生命,直到时间的终点。”云秀说,“我已经不需要其它了。”

“但我仍然希望那样做。”沐橙答道,“我来时随身带着一把剑和一张弓,上面刻有我的家族纹饰,如果你能找到的话,就让它们代替我留在你的身边。”

“好。”云秀再次深深地望了沐橙一眼,“我记下了。”

“那么,”沐橙有些哽咽,她挣开云秀的手,转身向不死之地的海岸走去。冥神的白船已在那里张开风帆,她脚步微顿,但很快便不再迟疑。而自海上来的微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她最后的话:

“再见了。”

 

 

- END -


[1] Misty的音译,来自神无叶《战队译名2.0版》烟雨译名。

[2] 歌词出自《May it be》与《Aníron》,原文为昆雅语及辛达语。

[3] 原文为昆雅语“Nai tiruvantel arvaryuvantel i Valar tielyanna nu vilya”,出自电影《Lord of the Rings: TheFellowship of the 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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