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绿JJ@斩雪

[全职/韩张]百日韩张 Day 19~Day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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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1

初次拜访


       张新杰并没料到自己也会有乘着电梯神游天外的一天。事实上,良好的作息习惯保证了他充足的精力,使得他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是清醒而抖擞的状态,这同样是整个联盟无人可及的成就,只不过并不像“场均失误率最低”般拥有统计数据来得更加直观而已。

       这一片地区大多都是新建造的商品房,高层公寓一层一户,环境设施皆是上佳,楼盘广告打出来的时候张新杰也曾动过心思,最终考虑到生活上的不确定性而作罢,他职业生涯刚好到顶峰时期,并没多少考虑出路的必要。只是与没料到自己会无故发呆一样,他也完全没料到韩文清会把房子买在了这里。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的提示音温和而安静,门刚一拉开韩文清就摸出钥匙开门,金属撞击的声音敲在张新杰耳膜上,他动作细微地打了个冷颤,颤粟的感觉爬过皮肤,冷不丁就回过了神来——前一秒好像才刚从飞机上下来,结果现在这就算是跟人回家了?

       韩文清的房子面积不小,陈设却简单到近乎简陋,看一眼便知道是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所致。然而暂时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钟点工把房间清理得很干净,房主进门后没说话直接拐进了一道短廊,张新杰初来乍到多少有些拘谨,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等。

       他们进门时只打开了客厅的灯,短廊里很昏暗,只有最深处的房间里透出一些亮光来,还有翻箱倒柜似的声音相伴着传进张新杰的耳朵里。他下意识想起身去看韩文清在搞什么古怪,但这想法刚一萌生,就被根深蒂固的良好素养掐灭在了摇篮里。

       尽管现在是恋人关系,但第一次到对方家里就太过随便仍然是非常失礼的一件事。且韩文清家的沙发的确很舒服,不会太硬也没有软得教人心烦。可惜由于某些微妙的紧张心情在作怪,哪怕沙发再舒适也让张新杰感到如坐针毡,仿佛在等待某场未卜的宣判。

       然而宣判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一个换好了衣服的韩文清,离开了队服的包裹使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柔了不少。他夹着睡衣一样的一身衣服走了出来,另一手捏了张薄薄的磁卡,走到张新杰身边说,“把衣服换了,在家别穿队服。这边刷卡才能用电梯,这张给你。”

       老实说韩文清的品味还算不错,在宅男圈里大约是个中上水平,买的睡衣样式看着也能跟张新杰的画风完美融合。只是才来一次就给门卡这种事儿……张新杰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接下了衣服又把卡片朝韩文清那边推了推,镜片底下满是客观的冷静淡定,“队长,现在给我这个不合适。”

       他倒是没说过来也不合适现在要回俱乐部宿舍。韩文清带点侥幸的想,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墙上的挂钟——十点半了,难怪张新杰没说要回去,真要回俱乐部的话半路上他就能睡死过去。

       “你先换衣服吧,”韩文清说着,随手把门卡塞进了裤兜里。想给门卡的机会有的是不急在这一时,只是张新杰十一点睡觉的习惯他是一清二楚,再不去洗澡的话必然会推迟睡觉时间。一个大活人倒不会像电子产品那样自动关机,可让张新杰打破常规是件双方都难受的事,还是不要在这种时间发生比较好,“或者赶紧去洗澡。”

       张新杰点点头认可了韩文清的建议,心里甚至有点庆幸韩文清没有就“给门卡”这件事和他纠缠起来。这人虽然脾气直却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想磨人便绝对能磨到对方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地步。在双方关系进展这种敏感又羞耻的方面,他确实有些怕跟韩文清计较起什么——最后多半都是他心软妥协,可还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韩文清指了浴室的方向,张新杰道了谢便抱着衣服往那边去,结果刚抬起脚想迈步就被人揉了头发。他高大的恋人手劲儿掌握得很好,不轻不重的,手下带点亲昵的惩罚意味,大约是在怪罪他的客气多礼。张新杰的步子顿了一下,也没什么更多的反应,只在心里默默想着这样的客气在面对韩文清的时候需要适当减少。些微的愧疚感自心底冒了出来,却在他站到浴室门口时又全部消失殆尽。

       ——自从他下了飞机被韩文清单独拽上一辆出租车直接带回家开始,似乎就一直处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惊与受刺激状态之中,而进门后的系列展开更是加深了这一程度。

       直到现在他面对着明显是主卧附设的浴室,忽然感到了由衷的无力。

       韩文清跟在他身后也进到主卧里,正在背后整理床铺。卧的床通常都是2米双人的标配,方方正正摆着两个枕头,白得刺眼。这样或许带有暗示意味的举动瞬间点醒了张新杰——他刚才经过的那道短廊已经亮了灯,两侧的确是有其他的房间,然而都只是装修完毕没有摆进任何家具的……和毛坯房相比大约只是好看了一点。

       ……所以他今晚是要“不得不”和自己的队长,兼新开始交往的恋人睡一张床吗?

       ……还是先洗个澡冷静一下。

       张新杰洗澡的速度大概能算在比较快的范围内,然而即便如此,待他洗完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十点五十五分了——还有五分钟睡觉,喝牛奶之类的肯定是不需要考虑的了,还好韩文清在浴室内摆了新牙刷,洗完澡直接把牙刷了——头发还半湿着,明天起来大概会头疼,只不过时间仓促,也顾不上太多。

       韩文清见他出来,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匆匆忙忙好似连半句话也挤不出一样冲进浴室,几乎在关门的一瞬间张新杰就听见了水流的声音。韩队长对战斗澡的洗浴方式一向都是很有心得。他摘下眼镜放在了床头柜上,选了看着顺眼的半边床,掀起被子躺了进去。大概是韩文清提前开了电热毯一类的东西,被子里十分暖和。他深吸口气,合上了眼睛,一门之隔的水声渐渐远去,在柔软与温暖中归于无声。




2014.11.12

一起上街购物


       精准的生物钟使张新杰于在早上六点整时睁开了眼睛。他没有戴眼镜,稍显模糊的视野被看上去十分柔软的格纹布料充满。灰褐的线条沉稳却不觉冷硬,带点强势又温柔地拢着。他想起昨晚自己是躺在双人床一侧面朝窗外的姿势入睡的,而眼下的形势却好似被人圈在了怀里。陌生的睡眠方式让他感觉十分别扭,张新杰轻轻地动了动身体,意图在不惊醒身上那条手臂主人的情况下起床去洗漱。

       然而这一次他的计划完全落空,被拥紧的躯体略颤一颤便惊醒了目前双方亲密举动的发起人。韩文清半睁开眼,头压在枕上微微朝下低了一些,视线落在张新杰的睫上,说话带着晨起特有的含混不清,“这么早?”

       “嗯,”张新杰其实有轻微的起床气,但他总是控制得很好。眼下大约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首次需要方一睡醒就面对他人,碍于多种原因他并不想多说话,“应该已经六点了。”

       韩文清的喉间冒出种古怪的声音,听着像是一个带着痰的笑。托同队共事多年的福,他对张新杰的作息习惯可说是了如指掌,当即收回了搭在张新杰腰背的手臂,坐在一旁观察期另一半被子的使用者。张新杰被解除身上柔和强硬的束缚,翻身坐起取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视野恢复清明使得视线也变锐利起来。床头边的小闹钟分针无声地走过三格,他推开主卧内卫生间的木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从洗手台处传来了水声。

       而韩文清则依然坐在远处,视线汇到床上张新杰留下的印记处,意味深长了不足五秒便移到卫生间门口——角度关系隐约能看到张新杰的半个背影——里面的人穿着他的睡衣,浅灰色的方格,洗得有些起旧,却刚好是最有家庭气息的程度。他比张新杰略高一点,衣码稍有差异,宽松的衣服套在后者身上,更是干净禁欲里透出那么点抓人的味道来。

       “早晨想吃什么?”韩文清踩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张新杰正在刷牙,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满嘴牙膏沫的自己——可能是在记刷牙时间呢——没有理韩文清。

       屋主却也不恼,他知道这种时候就像吃饭一样,自家恋人是不会分出心思来说话的。他径直取了牙刷牙杯开始刷牙,和恋人用一样的牙膏微妙地取悦了他,而两分钟后张新杰漱口完毕果然就回了话:“还没想好。”

       韩文清有些意外地偏了一下头,毕竟对张新杰来说,“没想好”和“不确定”一样,都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回答。他刚要就着满细沫讲话,张新杰便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刀,“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还有,队长,你可以让一下吗,我需要洗脸。”

       见过不少大场面的韩队长差点把牙刷咬碎——又叫队长!还叫队长!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张新杰不会满意他口喷飞沫地讲话,最终也只是安静地端起牙杯走到了马桶面前继续刷牙大业。

       高档小区周边自然不可能存在早餐摊子一类的东西,即便有大约也会被赶得满街乱窜。韩文清不常留宿于此,周边环境同样丝毫不知。两人洗漱完毕后换好衣服一前一后地出了门,第一项任务是完成张新杰每日的快走指标,第二项便是寻找饭点儿——找饭点儿的过程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等找到的时候几乎是又完成了一次晨练。如此曲折的发展自然无法完全按照张新杰精确到分的日常行程进行,因此落座后韩文清第一句话便是认真而诚恳的道歉。

       令他意外的是张新杰似乎并没有生气——准确来说其实是毫不在意,很闲适地摇了摇头就换了话题,“今天有什么安排?”、

       饶是韩文清见多识广也被自家恋人这“不正常”的画风惊了一下,一米八有余的汉子话里都透出小心翼翼,“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张新杰面不改色,脸上浮出一丝轻微得难以辨认的笑容,“我听你的。”

       韩队长激动得一屁股起身离开了椅子去柜台点餐了。中式快餐店清早的人声不输西式垃圾食品店的鼎沸,而那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始终在他脑海里不停倒带重放着。

       而最终确定下的日程毫无新意,在韩文清第十八次不出声地吐槽这咸菜真他娘难吃的时候张新杰率先放下了筷子表示结束用餐,“我想以后不在俱乐部食堂吃饭的话,我们应该自己做着吃。队长你怎么看?”

       ……又是队长。韩文清觉得脑海里似乎有根神经被张新杰恶狠狠地弹了个栗子。

       “队长对队员的私生活没有任何意见,”他难得学会拽词儿,想来全是受了张新杰的“坏影响”,连表情都随之变得促狭起来,看上去丝毫不像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请张副队自己决定。”

       张新杰一怔,白净面皮儿上泛起淡红颜色。好在周围环境嘈杂,滋生不出到处乱看的围观群众,也就不觉得太不好意思,“好吧,那么。——文清,你怎么看?”

       “可以,”韩文清干脆利落地答了,把阴谋得逞的欢喜全藏进肚子里,随手捏了纸巾擦嘴,“缺什么等等就去买。家具就先不要了,太麻烦也暂时用不到。”

       的确在默默计划采购时顺便把空房间的家具一起补满的张新杰微妙地膝盖一痛。然而韩文清的细心目前来看只会发生在他想要张新杰乖一点的恶趣味发作的时候,于是他并没有注意张新杰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只是在大衣宽大的袖口遮挡下牵过了自家恋人的手,扣到一处塞进了温暖的衣袋里。

       而张新杰却愣了一下——韩文清的大衣里似乎已经装了什么东西——是张冰凉坚硬的卡片,表面有触感很好的磨砂花纹。这卡片被硬塞进他手里,夹在两只手中间,一点点暖了起来。




2014.11.13

成对的咖啡杯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韩文清都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张新杰了。有时还会因此产生轻微的恐惧感:据说失去新鲜感是伴侣间最大的敌人,所以七年之痒这东西的存在及发生几乎是必然情况。再洒脱的人碰上感情问题也免不了英雄气短,更何况韩文清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能看开的人——儿女情长的那点小心思泛滥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万一张新杰有天忽然觉得他其实很无趣,除去打荣耀以外几乎不会做其他的什么事情,以后不想再和他在一起那可如何是好。

       他完全忽视了张新杰的比起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无趣”。这或许是因为身边儿站着的人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从骨子里就带得出新鲜的那种,就比如说现在——张新杰站在摆满了马克杯的货架前停下了步子,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皮,视线落在韩文清看不出究竟第某一排上。

       “你想买杯子?”韩文清问。他手里推着的购物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细看却摆得很有条理,带些居家日常缩影的即视感。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张新杰放进来的,“在家用得到”这样的理由连反驳余地都没留分毫。

       张新杰不说话,好似是没听见韩文清的询问,只低着头用眼神抓住某个点拼命地看。后者的好奇心被揪到喉咙口,视线跟着绕来绕去千回百转,最终确定了张新杰的目标——是个印了兔子的白瓷杯。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过于可爱了……韩文清在心里吐了个毫无意义的槽,伸手把那个张新杰看中的兔子杯子取下来。杯底贴了一个银色的圆标,大概是图像授权一类的标识。张新杰的视线随着杯子被抓进韩文清手里,韩文清偏头去看自家恋人的脸——后者发现他在看自己,仰起头很坦然地问道:“家里有杯子吗,需不需要买这个?”

       ——这表情真犯规。韩队长忍住捂眼的冲动,回过神把杯子随手放到卷纸抽纸厨房纸堆起来的平面上,“想要就买。”

       “可是如果家里有的话再买回去就是浪费。”张新杰向旁边错了一步,伸手想把杯子取出放回货架,然而指尖方一探出就被韩文清一把握了回去,“我只在家里准备了喝水杯子,你晚上不是还要喝牛奶吗,别废话了。”

       放杯子的货架位置略有些偏,他们在此停留许久也无人经过。韩文清放心大胆地抓住自家恋人的手,张新杰也极大方地随着他去。男人的手天生具有力量,且职业选手的手形大多相当漂亮,养护得当干净修长,指缝间绕满沉静平和,十指纠缠的画面带着说不出的美好,大约算是至俗至真的形容。

       气氛好得很,前后左右空无一人。头顶或许悬着电子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再没什么比紧握着恋人的手感觉更好的事了——哪怕过不了多久那一车东西就会被装进塑料袋由他提回家去——张新杰的指尖温度略低些,肌肤相贴的感觉在燥热的室内环境下惬意难言。直令纯爷们真汉子也难以自持——不知道那张嘴的触感是不是和手一样好?

       张新杰灵活地闪开韩文清的突击式耍流氓,眼尾一翘却没半分不高兴的模样,只是脸上的肤色怎么看怎么有些可疑,“睡前喝牛奶对身体有益,队长也可以试试看。”

       ——喝牛奶来做什么?长个吗?

       韩队长被自己清奇的脑洞吓了一跳——虽然说二十三还能窜一窜,可张新杰比他小都已经二十四了,他而立在望,一天一头牛喝下去也未必能再长高半厘米。然而张新杰的建议却是“能办到务必办到,暂时不能办到创造条件也要办到”级别,既然睡前要喝牛奶那就……喝呗。

       这边厢韩文清刚下定每晚喝牛奶的决心,转头便看见张新杰没被他牵住的另一只手从货架上捏起了第二个杯子,看上去和先前那个可爱到不科学的兔子杯子还是一对儿——等等,他怔了怔——明明是老虎结果画这么可爱真的没问题?!

       张新杰云淡风轻地把老虎杯子放到了兔子杯子的旁边,转头对韩文清说:“我刚才看过了,这两个杯子都可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我想要的都买好了,如果队长没有想买的东西,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我来结账。”

       “你结什么账,”韩文清一把按回张新杰提前掏钱包准备银行卡的手,“用不着你结,这点东西我付得起。”

       “……”张新杰偏头看了一下韩文清的左侧裤袋——里面装着韩文清的钱包,看上去鼓鼓囊囊——不置可否地收回了手。

       然而一车战利品无论由谁提回去都不现实——尽管他们采购的地点离韩文清家并不远,但职业选手的手至关重要,最终还是选择打车回去。下车前付车资的时候张新杰看了一眼计价器——连起步价都没开满。

       北方早就开始了供暖,早上出门时打开用来通风的那扇窗却把室温拉低不少。韩文清随口嘱咐了张新杰一句“别这么快换衣服小心感冒”便走去客厅尽头关窗户,等关好之后回头却发现张新杰不见了踪影——连带买回来的那几大塑料袋东西一起。

       “新杰?”韩文清在家具稀少略显空旷的房间里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声音冲到墙面竟然还有微弱的回音,无数个“新杰”低低地回荡着,很快都消失了。

       “在厨房。”张新杰的声音在拉门后遥远曲折地传来。

       “你瞎忙活什么。”韩文清皱着眉头走到厨房,抱臂靠拉门站着。张新杰正在处理买回来的东西,器具分门别类地放好,食材扔进冰箱。韩文清看了没一会儿便转身出去了,两分钟后端着个杯子送到张新杰唇边,“温的,先喝点。”

       张新杰就着韩文清的手低头喝了口水,抬起头时却发现杯子上的图案有些熟悉,“这不是队徽吗?”

       “是队徽,”韩文清点头,手腕一转把杯子的另一面图案展示给张新杰看——上面是个拳法家的Q版画像,可爱又威风,摆着猛虎乱舞的起手式。而后朝他另一侧示意,“我的是那个。”

       他顺着韩文清的手看去,不远处的流理台上,有个带着眼镜的牧师举起了手中的十字架。




2014.11.14

搬家


       白言飞是被清晨的一片嘈杂声惊醒的。

       前夜他又重看了一遍与烟雨对战的录像,个人复盘做得过于投入险些烧了CPU。后半夜终于咬牙切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哪个都少不了对方阵中那个举着劫风的元素法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噩梦。

       客观来说这场比赛的结果并不能算是爆冷。常规赛结束时积分榜上霸图烟雨分列第四第五,旗鼓相当的对手比出怎样的结果都不意外。只不过全联盟公认最爷们儿的队长加上个战术大师碰上了唯一的一位女队长也没讨到好,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也是有点伤人。6月17日季后赛首轮全部比赛结束,6月18日俱乐部便召开发布会宣布了王池轩与周光义将要转会离开霸图的消息,之后到20日的时候,这两人原先居住的宿舍已经空了。

       他们的离开似乎也是从这样的嘈杂拉开序幕的——行政人员联系搬运行李走廊上细碎的告别与闲言——白言飞猛地坐起身来,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冲出了自己的房间,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就结结实实僵在了原地。

       ——行政处工作人员进出的分明是副队长张新杰的房间,房间的主人和他们的队长韩文清站在一起,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东西一样样搬了出去,间或道一声辛苦。

       ——卧槽这世界疯了吗!

       作为霸图的选手自然对战队历史倒背如流,第四赛季夺冠时的那几个角色他心里都门儿清,周光义转会的时候带走了季冷对他来说其实是个不小冲击。如今张副队也在搬东西……细思恐极细思恐极细思恐极!

       站在走廊一角的韩文清眼神一转瞥见了蓬头垢面站在房门口发呆的白言飞,其毫无形象可言的形象实在让人十分不快,“站那干嘛呢?”

       白言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后颈一麻回过神来,用力压了几下乱七八糟的头发,走过去挤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队长早,副队早。”

       张新杰朝他点点头道声早上好,韩文清把他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潦草地应声,“早。”

       打过招呼后三方便都没话说了。白言飞只比张新杰晚出道一个赛季,但却从没把张新杰仅仅当作一位“早一年出道的前辈”看待——至少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神通,刚一出道便能以主力身份拿下联盟冠军。至于队长韩文清则完全就是一尊神……神得他根本都不想说什么。跟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总是莫名其妙会产生很大压力——过了年回来以后似乎还总有种想闭眼的感觉。

       可这样沉默下去又实在不怎么像话,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家的队长们。看这情形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张新杰要转会——如果真是的话大概韩文清已经把俱乐部拆了——于是好好的假期搞这样的大动作就很值得怀疑。小白同志抬手抓了抓毛问道:“副队这是要做什么?”

       ——绝对不是转会绝对不是转会绝对不是转会——白言飞默默数起了心跳。

       “以前的室内布局不太合理,趁夏休期进行一些改变。”张新杰推推眼镜有理有据地回答道。然而话音刚落又很可疑地偏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韩文清,再转回来时脸色似乎都更加健康了似的,“顺便搬家。”

       白言飞刚听了前半句就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离开霸图那就怎样都无所谓。拳法家是轻甲职业防御中等,元素却是不折不扣的布甲死脆皮。优质奶放心奶的好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韩文清知道的更清楚,一到赛场上张新杰俨然是全队上下的男神,不过——诶?!

       “搬家?”他有些惊奇,“副队在Q市买房子了?”

       霸图的队员大多是Q市本地人,这或许与北方人乡土情结较重不无关系。然而作为霸图一大支柱的张新杰却并非土生土长。战队自然能帮选手解决户口迁移等一系列问题,可长久以来张新杰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向。这甚至发展成了战队内部每月果汁赌约的永恒话题——副队会不会在Q市买房子把户口迁过来?

       会关注这种事儿的人也着实太闲了,只不过以打游戏为生的宅男们都乐此不疲。

       当事人迟疑了一会儿,神色也稍微有些变化,似有犹豫似带决绝,最终点了点头,“嗯,是的。”

       惊天霹雳。

       白言飞紧随其后地八卦起来,“副队在哪买的房子?用不用温个锅什么的?千万别客气啊有需要尽管说!”

       真作死。张新杰似乎有点想笑,但他很好地忍住了笑意,回头向韩文清说道:“买了有段时间了?应该不需要再温锅了吧?”

       “这个随你,”白言飞没错过一刹那间韩文清脸上的少许意外——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快那熟悉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一丝几乎能算是温柔的神情,瞎眼程度刷出新高让他不由自主想捂眼,“怎么都行。”

       “那就暂时不用了吧,”张新杰转回身来,很认真地对白言飞说,“心意我收到了,谢谢。”

       白言飞头皮一麻,又笑了笑,顶着满头乱发飘了回去。他刚转过身,行政部的一位主管就从张新杰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副队,已经都摆好了,搬出来的东西现在就搬走吗?”

       “辛苦你们了,”张新杰点头,“车子已经到了吗,可以现在搬?”

       “可以的,我打电话叫他们准备一下,”行政部主管说着取出手机准备拨号,数字按了一半忽地停住,“对了,副队,那个您家地址的问题……”

       张新杰刚要回答,韩文清的声音就插了进来,“知道我的地址吗?”

       主管愣了一下,“您是说您买的那间……?”

       “对,”他很干脆地点头,“就送到那里去。”

       可怜的主管腿一软,踉跄一步险些上演平地摔跤。过人的职业素质及时地拉了他一把,“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嗯,是的,”张新杰若无其事地接回话去,“麻烦了。”



2014.11.15

冰箱上的留言


       韩文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空调已经被人关上了,房间里静得出奇,积攒一夜的冷气趁他睡着跑了个一干二净。身旁人形空位的余温半冷,夏凉被在他腰间虚虚搭着,余出来的部分搅成一团堆于身侧,一见便知是睡觉不老实的结果。

       现在几点了——张新杰应该走了有一会儿了——连被子都能被自己压得一团糟——说起来关于同床而眠到底是各睡各的还是在一起睡张新杰真是格外听话,虽然没说什么但被他拽进怀里的时候也从没反抗过——那小家伙有点怕热,但又坚信通宵开空调对身体不好——韩文清混混沌沌地想着,边掀开被子下床踩上拖鞋往卫生间挪,等站到洗手台前瞪着镜子挤牙膏的时候,又莫名感到有些志得意满,当真是毫无来由的。

       提前到来的夏休刚过了一个多星期,Q市还凉爽得很,几乎看不出是夏季。房子里的摆设因为张新杰的入住而丰富了不少,起码进化到了能被称作“家”而不再仅仅是“房子”的地步。后者往X市家里打了电话,说是战队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及时回家。通话结束时韩文清几乎忍不住想把人揉进怀里的冲动,结果却在冷冷清清一道眼神下硬生生憋了回去,没两秒一起撑不住笑了——尽管都是很浅的笑意,但叫外人看去也是足够难得的画面——喂,都别脸红呀——

       平日俱能算作冷静自持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耽于私情”,除了瞎眼二字外简直令人无话可说。

       房间里有些闷,抬头一看已经过了八点。张新杰假期的时间表比在俱乐部时定得要宽松一些,至少不需要早早赶着进训练室开工。原本韩文清是养成了跟他一同早起出门晨练的习惯的,今天却也算是破了例,大概是因为昨晚抱着人睡得太舒服了。

       餐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地反着清晨的日光。按照买家具时导购小姑娘的话说,这样的桌子就该在中间摆上个小花瓶每天一朵花儿才相配。看上桌子样式却对“如何配这桌子”毫无意识的一对儿宅男不约而同地无视了那文艺得矫情的建议,之后也很坚决地贯彻了一开始的指导思想,简而言之便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弄朵花儿摆着好看是好看,可谁有那闲心天天买朵花儿回来摆着?

       冰箱立在厨房门口的一方空间里,不舍昼夜地发出单调至极反成悦耳的嗡嗡声。一张黄色的即时贴道符般糊在冰箱门上,胶条的边角微微翘起,写了字的部分整面儿翻着,支棱在空中一晃一晃。他抬手把那看上去几乎随时都会飘下来的纸片拽进手里,熟悉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张新杰的字迹极大程度上保留了高中时的原貌,一笔一划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稚气与可爱的古板,“早餐在柜子里。”

       ——所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一早起床发现恋人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的更美好的事情了。韩文清随手把字条粘在流理台上,依着指示去柜子里翻找起来。张新杰把早餐放得够显眼,一拉开柜门就跳进他视野里。夏季也不需要十分注意保温,塑料袋拿饭盒倒扣下来便算是有了一定的保障,可微波用的玻璃饭盒壁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间或有两粒不堪重负滑落,直坠下去洇开水痕,滴到了塑料袋上。饭盒旁边有一盒牛奶,侧边小字写着原产地德国——韩文清细思恐极地想,自家恋人于吃上的擅长大概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不过吃货这种生物原本便是每家有一个就够了的。幸福感爆表的韩队长扯开塑料袋松松的绳结,带着若有似无的幸福微笑一口咬下——

       然后被辣了个半死。

       他的口味是很典型的山东画风,擅吃且爱吃咸,不怎么能受得了辣。偏偏张新杰却是无辣不欢的主儿,虽然到不了川湘的地步,可西北的惯口依然是韩文清生命中无法理解之痛。这种时候看出来准备了牛奶实在是异常有先见之明,一准儿是张新杰的补救措施。

       正在韩文清拼命喝牛奶压下嘴里辣味儿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们家没有防盗门,反正没有门卡根本也到不了这一层来,小区的保安措施也很严密,倒并没什么很值得防范的。张新杰拧开木门的把手进了屋,才一转身就看见了带着满脸可疑通红的韩文清。

       “文清?”他对这称呼已经很习惯了,没多犹豫什么就喊出了口,“你怎么了?”

       “……太辣。”韩文清深呼吸了数次,极简洁地丢出了两个字。

       “太辣?”张新杰略有些惊奇地问道,“怎么会?”

       韩文清没答话,他已经放弃和张新杰在“辣不辣”“咸不咸”上讨论出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后者走上前来,伸手拿过了他手里咬了一口的早餐,在那个完好的半圈侧边处接着咬下一口。两个规整的切口重叠加深,奇异地带出温馨而色气的味道。

       结果张新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特地说过有一个要少放辣的,”他冷静地把袋子套好塞回韩文清手里,很睿智地推了推眼镜,“队长你肯定拿错了。”

       ……好像……韩文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柜子里似乎确实是有两份早餐的样子。张新杰偏头看着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原委,不知该做出点什么表情比较合适,“这个我来吃掉,我去拿队长的。”

       他刚转身要走就被韩文清一把抓住了手腕,刚运动完的身躯微微向外冒着热气,贴在皮肤上难以割舍的烈与缠绵,“这次夏休你什么时候回家去?”

       “等队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吧,”张新杰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有所指——事实上,他先前“搪塞”家里用的理由并不全是虚言,上赛季结束霸图转走了两名选手,自然需要新血来补足,“怎么了?是俱乐部的日程安排有变化,需要提前或延后?”

       “不是,一切正常,”韩文清摇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你多订张票。”

       张新杰视线很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好,知道了。”




2014.11.16

非常突然地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张新杰坐姿端正目视前方,面前的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更加严肃认真的自己。他最近几日带队在网游里跟叶秋抢BOSS,这种义务劳动虽未影响正常作息却是格外劳神。原本身为选手又是副队不必如此辛苦,然而只要一想起韩文清没享受几天假期就需要天天到俱乐部报到开会便没了其他想法,一个电话打到了网游部去,接通后开门见山,“有没有合适的牧师账号卡?麻烦给我一张。”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韩文清为何如此忙碌——再准确点说,这之中也包括一部分他的原因。其结果便是发布会会场附带的大化妆间里出现了三位身着队服的霸图选手——韩文清、张新杰,以及林敬言——之前一点儿风声没露,昨天俱乐部方面刚和呼啸处理完全部手续,刚过了夜就上发布会占新闻版面,这些事儿公关部比他熟悉得多,操作起来也收效甚佳。

       说服俱乐部稍微花了些心思,比在网游里和叶秋抢BOSS用得还要多些。化妆师熟练地用大刷子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这样的场合不管是谁都得上妆的,哪怕是俱乐部里那个中年新闻官也得让自己的皮肤看上去不那么油,免得镜头光下一照闪闪发亮地晃眼。韩文清坐在他身边儿闭着眼,似乎是正养神,也可能只是因为怕睁着眼表情太过严肃把化妆师吓到。在那边靠墙的是林敬言,方框眼镜被随意地放在了镜下的小台子上,据说这是新加的装饰品。

       几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且又不是什么明星,上妆用不到多么复杂的技巧,稍微收拾一下就差不多。出化妆间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这种地方出于演播需要大多在建筑时便用上了隔音材料。然而即便如此,张新杰仍旧感觉自己能听到不知有几墙之隔几步之遥的记者们长枪短炮的声音。林敬言靠墙走着,神情平静温和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被糊上一层粉的新闻官当先拉开了门踏上窄梯往台前走,张新杰和林敬言停下脚步等韩文清先走——他身为一队之长,这等场合自然要最先入场。

       结果韩文清也一起停在了原地,皱着眉在身上的口袋里掏摸起来。哪怕只在张新杰面前,他也很少做这样不甚稳重的事情,更何况边上还站着个活人。张新杰有些奇怪,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关切之意不由自主地就带了出来,“怎么了队长,找什么?”

       话一出口先怔了一怔,连续多日的“文清”叫得太顺畅,说完才反应过来还好没在新队友兼前辈面前露馅。

       “找到了。”韩文清低应了一句。离正式开场还有点时间,张新杰便也没出言催促,站在原地等他下文。另一边儿不明真相的林敬言忽然觉得微妙——这正副队在会场走廊里站着是要干嘛……?

       结果下一秒就被闪瞎了眼。韩文清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条巧克力塞进张新杰手里,这几日气温逐渐升高,又是贴身放着,包装纸完全没有隔热效果,巧克力融化又凝固,形状古怪得出奇。张新杰莫名其妙地看韩文清,丝毫想不通他的用意,甚至忘了林敬言还站在旁边,“这是?”

       “你先吃了吧,”韩文清简短地说,“这时候开发布会,肯定要耽误午饭时间,怕你到时候饿。”

       新兵林敬言默默扭开了头,心想他可从来没有过这么体贴的搭档,想想那位还留在呼啸的小孩子副队,总觉得自己是已经饿了。

       张新杰脸一红,本想把那块歪七扭八的巧克力放进衣袋,手腕刚一动作就被韩文清拦了下来,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一副“你不吃今儿发布会就别开”的样子。他看一眼自家恋人的表情又用余光偷瞄一眼林敬言——后者正在观察墙面——最终还是选择撕开塑料纸,把巧克力咬进了嘴里。

       韩文清看上去舒了口气,把包装纸拿到手上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转身说道:“走吧。”

       发布会结束时约莫一点钟光景,不仅晚了张新杰的午饭,连午睡也过了近半。一行人会场附近解决了午餐便上了回程的车,韩文清拉着张新杰直接坐到最后排,后者虽然没到昏昏欲睡的地步,却也是没什么精神,全程都眯起眼半倚在韩文清身上养神——还好是在最后一排,有高背椅挡着,谁也看不见。

       下午的安排是由他们带林敬言熟悉俱乐部,有空余时间便再绕去后勤开发部一圈向林敬言展示正在为他打造的流氓账号——这正是张新杰要账号卡进网游抢BOSS的原因。韩文清与张新杰带着林敬言认了认门儿便把人带去了开发部,俱乐部的用意他们很清楚,无非是给这位老将新兵一颗定心丸,索性就办得再直接一点。开发部的负责人介绍得很仔细,林敬言对新环境新身份的适应情况也很不错,很快就进入角色为强化角色实力与战队实力做出贡献,这也的确是老选手的优势之一。

       韩文清和张新杰在旁听了一会儿,互相望了一眼就悄悄地退出来了。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接下去的安排已经不重要了,林敬言的态度很好地说明了一切。雨后的新晴样子很怡人,连一贯光线有些不足的走廊里也亮堂不少。正值夏休期的工作时间,俱乐部冷清了许多,平日总有人来来往往的地方此刻也四下无人。韩文清微微抬起手勾过了张新杰的手指,“百花的事情,已经快谈好了。”

       “价格呢?”张新杰问道。战队经营方面哪怕是队长也不过只有参与其中的权利,副队长的话语权还要更差一些,同呼啸谈林敬言的转会也只是他提了建议,再由俱乐部高层进行具体操作的。

       “还可以吧,”韩文清点头,“我有信心。”

       “嗯,”张新杰点头,似有感应般侧过脸去,正碰上韩文清的眼神看过来,“我也有。”




2014.11.17

从身后抱过来的温暖的手


       张新杰从梦中惊醒,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轻微眩晕感外松内紧地缠着他。卫生间里那根漏水的管子白天请人来换过,没了无休无止的滴水声,房间里骤然就静得出奇。他睡下时没开空调,只是敞了窗子,夏夜蝉鸣从几百光年外遥遥传来,声音低微得几乎难以辨别其是否真实存在。

       身旁属于韩文清的半张床空着,凉适的帆布很平整地铺展开,没半点睡过人的痕迹。床头柜上的夜灯光线调得极暗,昏黄的灯光刚好照亮了闹钟表盘上的时刻——2时37分。张新杰抬起手盖住双眼沉了一会儿,最终戴起眼镜拧亮了灯光,套好拖鞋走出房间。

       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史无前例,更准确些讲,他有生之年似乎就根本没遇上过这样睡了一半儿又醒过来的情况。房间外同样是一片灰暗,街上的强烈光线被窗帘滤了又滤,最终也在墙根处落下一块明暗交错的影子。张新杰入住后才收拾出来的书房的门紧闭着,木门下框与地板间的缝隙漏出一缕暗白的薄光,隐约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他就知道是这样。

       拧开门一看果不其然,韩文清头戴耳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数个打开的浏览器标签页和几个叠一起的QQ聊天窗——背脊习惯性地绷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和坐在比赛席上的样子也没差多少。张新杰上次看到他坐比赛席的样子还是在训练营时围观的网络直播,之后加入战队并肩而行,却再没见过上场比赛的韩文清。他本以为这样的细节哪怕是自己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忘,却没想到再次见到类似画面的一瞬间,一切深埋的记忆会再次鲜活起来,没有丝毫陌生。

       只要开电脑就一定会戴上耳机大概也是职业选手的一种职业病。张新杰对韩文清的每个习惯都了如指掌——这人只要戴耳机必然会放点什么来听,从各种各样奇怪的电台节目到文艺小清新的轻音乐都有所涉及,反正只是听而已。韩文清名字虽然不怎么爷们儿,但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却是很……嗯,足够糙。

       张新杰无声地走到韩文清正后方,台灯的光线正打在屏幕前方,把张新杰的身影很好地完全掩盖住。耳机里嘈杂模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张新杰的耳中,不知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新潮流——韩文清哪怕是做了很潮的事情,他也是不会有知觉的,就算被单独问到也都是摆着那张严肃过分的脸——霸图战队自始至终的队长和着古怪的时尚节奏一丝不苟地和屏幕背后的人谈论着工作,“百花缭乱的事情谈好了吗?”

       “谈好了。百花那边儿没咬得很死,感觉像是不打算再养那个号,另有什么新打算似的。不过百花缭乱的名气大,光靠那身装备和名气也不便宜。张佳乐的态度基本确定了,如果和百花的价格谈下来,人也就稳拿了——不过我说小韩,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啊?”

       张新杰先看到了“小韩”这个称呼,直接了当地怔在原地——这称呼如今联盟里可没人敢叫,哪怕是善于嘲讽的老对手叶秋也是叫“老韩”的。再一定睛原来是俱乐部大老板,难怪会这么云淡风轻地和韩文清讨论起战队机密的事务。

       “一会儿就去睡了。”韩文清的手指飞快地敲了几下键盘发出这样几个字,很快大老板回了个很险恶的笑容——看上去总让人觉得好像是这人知道了什么一样。不过他从战队宿舍往韩文清家搬东西那天着实惊动了不少人,传到大老板那儿去似乎也是种必然。还好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给予包容,不得不说是幸甚至哉。

       只是这个“一会儿”实在是太过搪塞推脱,大老板对此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他作为韩文清的恋人,自然是有义务有责任帮助其摆脱不规律的作息,从此踏上健康积极的光明之路。在这样的动机驱使下,再多的想法都是多余,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双臂自然而然地经过双肩压着耳机线环住恋人的脖颈——小臂下的皮肉冷不防变得僵硬似乎也很能取悦他难得出现的恶趣味。

       “队长,”他微俯下身,靠在韩文清耳边说起话来——不得不说睡眠不足绝对是人类的大敌,连张新杰这样人也能被搅得头晕脑胀神志不清,下意识地就做出些清醒时绝不会做的事——或许只是暴露本性——谁知道真相会是什么,“该睡觉了。”

       韩文清的耳朵猛地烧红了。本来嘛,大老爷们儿的夏季标准打扮就该是工字背心配裤衩,从头到脚的漂亮肌肉都露在空气里显眼地晃。肌肤相贴的微凉低热黏住了每一个张开的毛孔,令人厌倦的粘腻全变成拆不开的藕断丝连。耳机刚好挡住了韩文清半张脸,他连侧头去吻张新杰都做不到。已经快三点了,向来是十一点准时关机的张新杰却出现在书房里跟他耳鬓厮磨,这事儿简直已经到了奇幻的地步,惹得他都想掐自己一把看是否是做梦。下一秒张新杰抬起身摘下了韩文清头上的耳机,换回一本正经的画风又重复了一遍,“队长,该睡觉了。”

       被挑起半肚子火的韩文清盯着自家恋人明显是迷茫的眼神哭笑不得,半抬起头的某处也只能硬压回去——去洗个凉水澡?别开玩笑了,张新杰会把他反锁在卫生间里的。所谓的不会干涉别人的生活习惯只停留在一般关系层面,一旦升级为恋人,占有便是必然随之出现的欲望。韩文清既喜欢独占恋人同时也喜欢被恋人独占着,于是他非常顺从地跟张新杰回到卧室滚上了床——后者一直迷糊着,连电脑还没关都没注意到就一条毛巾被波浪宽了起来……韩文清睡相不太好,张新杰也总是被动地睡一整晚换三个姿势。

       ——所以,当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腰上多了一双手臂时,张新杰也并没有太惊讶。 




2014.11.18

在阳台上晒着两人的衣服和床单



       作为队长,作为搭档,作为恋人,不管是哪一种身份,韩文清对张新杰的了解都十分深刻。举例而言,作为队长,韩文清知道自家的副队长张新杰于战术方面的过人之处;作为搭档,石不转的治疗永远能恰到好处地落在大漠孤烟身上;作为恋人……则有更多不可与外人言的细枝末节,足够掉一地眼镜儿的那种。

       但在不同身份代表的立场下认识同一个人,关于这认知对象的结论多少是会有共同点的,韩文清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想起有关张新杰的一条便是——他似乎有轻微的洁癖。

       ——或者说不到洁癖的程度,只是规律生活中必然产生的爱干净而已。

       左手边是阳台上轻缓的脚步声,右手边是卫生间里洗衣机的震动声,哪一种的动静都不算大,可偏偏都没完没了地拼命往他耳朵里钻。大概已经到了“日高起”的时候,春宵再苦短也只能是昨日黄花——更何况也并没有“春”了宵——夏季令人厌烦的气温开始提升,温水煮青蛙似的一点点剥离人类对于任何事物的积极性。韩文清的眼睛睁开又合上,反复无数次过后才感觉人稍清醒了一点儿,不由想到自从张新杰搬过来跟自己大床同眠后,睡过头就几乎变成了他假期生活的常态——想当年他也是全年午休早睡早起八点开始训练的模范之一,可惜碰上爱情就也变成了裤子都输出去的家伙。

       这样毫无距离地一对比,更显出了张新杰这位新世纪好青年身上的品质有多么的难能可贵——连韩文清这样的铁汉都能打破时间表,他却依然没有出过任何一次圈儿——至少不管前一晚怎么折腾,第二天总是能在北京时间六点整准时睁开眼睛起床戴眼镜下去洗漱。

       “……”韩文清深呼吸了两口才觉得他的灵魂是彻底把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充满了,身下的帆布席身上的毛巾被脖子下的凉枕也都有了实感。他本来就高,整个身躯呈大字型平铺开,无端又显得大了一圈儿似的。不过张新杰正在阳台上忙活,装了玻璃的心灵窗户一点儿也没记录下这大好春光。有点想赖床的某位韩姓青年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一大早的干嘛呢?”

       “嗯?”张新杰隔着半扇玻璃拉门听见韩文清带着鼻音的问话,从门扇边上侧出半个身子,“队长醒了?早上好,我在洗衣服,早餐在桌子上。”

       “洗衣服?”韩文清狐疑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复苏的喉咙有些发痒,他不自然地咳着清了清,“为什么要洗衣服?”

       事实上还有后半句——“有什么衣服好洗的?”

       不过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果不其然只是听了前半句,张新杰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包含了丰富内容——“夏天的衣服应该勤换洗。”

       ……可你也不用每天早上都去开洗衣机吧。韩文清有些无力地想,认命一般地翻身下床去刷牙洗脸吃张新杰为他准备的爱心早餐。可谁知他刚穿好拖鞋直起腰,连鸟窝头都还没顺一下儿便接收到了最后一根致命的稻草,“队长,等你吃完能帮忙把床单换下来吗,床单也要洗。”

       “……好,”韩文清努力稳住没迈出去就已经开始打滑的步子,“等我吃完。”

       等他吃完,自然就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帮对象洗衣服洗床单擦桌子擦地板的节奏。韩文清用力咬下一口残有余温的包子——这馅儿真是太咸了。

       可实际上,无论有再多抱怨再多想吐的槽,在与恋人一同劳动面前也都只能退居其次或者根本连号都排不上。韩文清把经了甩干后拧成麻花状的床单从滚筒里拽出来扔进洗衣机旁摆着的盆里,刚端起来准备挂出去晾晒就被张新杰叫住了,“队长等等。”

       “又叫队长,”韩文清把腰拧了三十度,“说多少遍才能记住?”

       说多少遍大概都会有意无意无视掉的张副队第N遍因为这样简单粗暴的要求而脸红起来,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很坦诚,“好吧文清,先等等。”

       “等什么?”

       “床单不要直接晾,”张新杰看一眼盆里那一团麻花,“要先抻一抻,不然会皱。”

       一句话说得基本没有什么生活常识的韩文清有点傻眼——年少时这些家事都是母上处理;之后年纪渐长四处奔波打游戏有张床睡便已知足,完全没考虑过床单的问题;再后来住战队宿舍也就自己亲手洗过内衣,完全没可能知道床单应该怎么晾。

       张新杰一眼便看出自家恋人的不擅家务,轻勾嘴角没再多言,蹲下身去把床单拎起来展开,一段交到韩文清手里,接着自己向后退去,口中说着,“等我喊的时候,我们一起从两边拽,两个角先打开,然后竖着叠两次再准备拽——”

       结果还没等开始拽床单,人先被拽进了怀里。工字背心和短袖T恤夹住湿乎乎的床单,凉适的感觉贴了满胸满腹。散开的麻花被压成花样奇怪的饼状物,张新杰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眉,“队长,衣服都湿了,别闹。”

       “又叫队长。”韩文清打定主意要改过来张新杰的称呼,一副“叫错就拒绝讨论任何事的”傲娇样子。张新杰略感无力——这样孩子气的画风当真不怎么适合韩文清,然而一旦出现却也只觉可爱,并不违和。

       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真可怕。

       “对不起,文清,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强行征用,韩文清的嘴干脆利落堵上了他的,这人的口腔里还有牙膏和早餐素包子的味道,混在一起奇怪得让人发笑。床单里未甩净的水被紧紧相贴的躯体挤了出来,沿着肌理滑进了下裤的腰带里。

       晾个床单也能亲起来,也真是服了——十分钟后,张新杰抿着略有红肿的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字词指导韩文清和他一起抻床单,后者从始至终挂着意味不明的……或许是贼笑一类的东西,看上去心情很好。





2014.11.19

吻别


       韩文清习惯性地皱起眉,捏住食堂统一配给的塑料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新杰餐盘里的鱼,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回家的机票定了没有?”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几乎——应该说肯定——是无法立刻得到回答的,但他仍然没能把持得住。简单的句子从牙缝里轻而易举地漏出去,连他有意识地想要控制都没能及时悬崖勒马。

       握起筷子就算进入到就餐程序的张新杰自然不会回复。他用筷子夹住鱼的手只是顿了顿,随后便动作流畅地把整条鱼从中间划开。肥美鱼肉被分成两半,他夹起一片放进碗里,再配上一筷素菜,从碗里米饭的最右侧开始吃了起来。韩文清见状,便也紧随其后开吃。俱乐部食堂人声鼎沸,除却战队成员外还有不少单身doge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年龄职务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大概便是都具备了对正副队长无差别闪瞎眼攻击的免疫力,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习惯就好。

       ——习惯不能。韩文清拿筷子胡乱地扒着碗里的饭边想些有的没的。算算从正经表白确立恋爱关系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假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事儿自然也不再新鲜。随着交往时间的日益增长,双方的感情也渐趋稳定——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已经很稳定——然而想腻在一起的心思却也跟着杂草似的疯狂地爬满了整个心脏。在这种事儿上,无论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无法免俗。更何况韩文清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脱俗,他有无数想得到的,张新杰便是首当其冲。

       可事实上,悬而未决的问题一旦问出口,心里的石头仿佛也落了地,有没有得到亲口承认的答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依照张新杰一贯的性子来看,必然已是万事皆备。无论多不情愿,他也必须面对即将到来的短暂别离。

       果不其然——张新杰喝完粥,把空了的碗筷整整齐齐地在餐盘上摆好,抽出纸巾对折一下擦了嘴,随后双手交叠托起下巴,很认真地看着韩文清说:“已经定好了,也和家里通过电话了。”

       韩文清听见张新杰说话,忙不迭咽下碗里最后一勺汤,烫得他龇牙咧嘴,还差点洒了出来。好不容易把那烫得火辣辣的汤囫囵着咽下去,左右一扫没人注意,再一抬眼皮却见对面端正坐着望过来的恋人眼里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大老爷们儿和害羞两个字不怎么能扯上关系却也是会觉得不好意思,韩文清当即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开始上升,放在泛冷的冬夜里更是明显得一比那啥,“有什么好笑的,笑什么?”

       张新杰连表情都不变,眼里的波光却加深了些,“没什么,你看错了。”

       看错就看错吧。韩文清有些无力,扯过纸巾随意抹了两下嘴,起身端上餐盘问道:“吃完了?走不走?”

       “走吧。”张新杰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把盘子放到食堂门口的餐具回收处,并排出了霸图俱乐部的内部食堂——就差没有手牵手了。

       可想要手牵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按照张新杰的性子,公共场合下的亲密举动始终是能免则免。韩文清知道他脸皮薄,也相当配合地拒绝被某些羞于启齿的本能反应所控制。食堂在俱乐部大楼的地下一层,拐上地面后四下皆是无人。这个时间要下班的都下班了,没下班的也几乎都在食堂消磨时间。如张新杰这般每天精准到分结束用餐的实在不容易,韩队长莫名觉得自己也是生活艰辛,特别是连甜头都不是太多的时候。张新杰对某些恋人间的责任与义务倒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甚至有的时候专业得超乎韩文清预料——只是不管怎样顺从,大概都无法满足热恋期的白羊座男性——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要的不知是顺从,大概还包括迎合与主动要求。

       还是别开做白日梦了,有时间不如想想更实在点儿的。韩文清在上行的电梯厢里握住张新杰的手,“哪天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到时候我去机场送你。”

       “……后天,”张新杰迟疑了一下,用力握回了韩文清的手——这让后者喜出望外——“没什么要带的,分送亲戚的特产已经打包寄回去了,衣服可以明天再准备,别的就没什么了。”

       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安排,韩文清一时也没话好接。跟张新杰一同回家的话早就说了无数遍,却没有一遍能付诸实施,这也让他实在有些郁闷。尽管转念想想或许也不是坏事,毕竟见家长需要慎重准备,他不怀疑两人对彼此心意的坚定程度,也一样坚信来日方长。厢门缓缓拉开发出轻微碰撞,两个人牵着手走过寂静的宿舍走廊。行到最尽头时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恍恍然像是旧时传奇小说里爱侣的依依惜别,尽管彼此都毫无所觉,但的的确确是满溢了的浪漫。

       “文清,”张新杰好像做出某个艰难决定似的,“今晚可以在你房间睡吗?”

       ——天下大乱了——韩文清脑子里“轰”地一声响,一手拧开房门一手抓着张新杰的肩,一把拽了进去,门猛地被带上,此后寂静无声。

       极致的缠绵过后便是早就预知到的分离——尽管只是个超不过五天的春节假期,但也足够烦人了——韩文清开着车提前两个小时把张新杰送到了机场,春运期间没有哪种交通方式会显得不那么拥挤。服务窗一眼扫过去除了人头就只有拉杆箱,韩文清不得已放弃了带张新杰找人少窗口换登机牌挤出时间再腻歪一会儿的计划,自暴自弃地盯着张新杰不慌不忙地开始排队——眼睁睁地看着提前量被磨了个一干二净。

       走向登机口的路程分明漫长却显短暂。张新杰的半张脸都裹在竖起的领子和围巾里——连带某些图谋不轨的痕迹一起——看起来乖巧得让人难以置信。一年四季都是薄薄套裙的工作人员巧笑嫣然开始查验每位乘客的登机牌,张新杰回头想要道别,却被人按住后脑扯下围巾大庭广众下亲上来。

       “早点回来,我等你。”韩文清松开他,极认真地说。

       于是他还能怎么说?因为公共场合的亲密举动发脾气?别开玩笑了——张新杰整理好被扯松的围巾,看着韩文清套着大衣的挺拔身形点头,“嗯,知道的。”




TBC

Day10-Day18点这里

Day28-Day36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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