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绿JJ@斩雪

[全职/韩张]百日韩张 Day 37~Day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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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长途电话



       韩文清平躺在床上,身躯一动不动,只有胸口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空调的温度定得并不低,此时已经停止了制冷工作。轻微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毫无规律的同时自成一体,没过多久便催出了人的哈欠,一个接一个地飘上了大片空白的天花板。韩文清有些无力地眨了眨眼,最终合上了眼皮。

       张新杰临走的时候说过,7月17日苏黎世就要开赛,时间短的调时差都会不够,彻底安定下来再打电话给他报平安。前天叶修在职业群里冒了个泡表示一切顺利,韩文清守在电脑前看了,手机放在键盘另一侧拿起又放下,倒也并不觉得太担心。左右张新杰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了,他对自己的恋人也该有足够信心。

       然而几乎就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一道与空调工作声音截然不同的声响传入耳中,满脑子的睡意霎时间消散无踪——手机震动?是电话?这么晚了——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出现一个足够大胆的想法——是新杰?

       他猛地坐起身跳下床去摸扔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入眼正是张新杰贴在霸图俱乐部档案上那张十几岁时的证件照——不知情的人没准就以为韩文清对小男孩有什么特殊嗜好。他存号码的习惯受到了张新杰的影响,无论与他什么关系都是全名。此刻张新杰三个字正挂在那青涩少年的下巴颏儿上,莫名带些喜感,却也端正得没边儿了。

       “喂?……文清。”越洋电话信号不算好,张新杰的声音听上去模糊得很,“这么晚了,没睡吗?”

       韩文清先前查过,苏黎世正实行夏时制,和北京时间相差六小时。他拧亮了床头灯看一眼闹钟——正是新一天的起始点,换到苏黎世当地大概便是晚上六点刚过。那时间点他万分熟悉,正是往常霸图战队结束一天训练的时间。

       “没有。”他简单想了想便把细枝末节一概省略只捡出重点来说,“你在那边安顿下来了?我前两天看见叶修在群里说了。”

       “是的。”张新杰应了一声,背景传来些杂乱的椅腿拖拉声,“时差不算多,刚调整好。明天就是第一场比赛,我们对瑞典。”

       “准备得怎么样?”韩文清换了个姿势,倚在墙边问道。墙壁被空调的冷风吹得冰凉,哪怕是夏夜里贴上也觉出寒意,只不过这点小事儿在此刻只有被忽略一种下场,正题依然是恋人间的电话……粥?“时间这么紧。”

       “尽力而为。”张新杰依旧是严谨得绝不会把话说满,“看过一些瑞典队的录像,我个人认为整体实力上与我们是有一些差距,但毕竟也是集中了全国精英的队伍,不能掉以轻心。这次的赛制比较陌生,叶领队也没给出什么意见。”

       “嘁,”韩文清有点不以为然。他对那位老对手的战术素养自然知之甚多,此时对方出任国家队领队为国争光,自然不会再把各为其主的那点事儿搬出来,只是习惯性的互相嫌弃到底没那么容易就完全消失——况且本也没必要消失——张新杰提到叶修,韩文清也仍旧是嗤之以鼻,“你别理那故弄玄虚的家伙。”

       张新杰发出一声轻笑,并没与韩文清多做计较。他人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成为恋人间的主题,随便应付几句也就罢了,“好,我知道的。”

      “不说这些了,比赛我相信你。”韩文清严肃认真地换了个话题,他们虽因荣耀相识相知相恋,但相恋后的人生绝非只有荣耀那么简单,“那边吃得怎么样?”

       “嗯,”张新杰顿了一下,大概离开了国家队在苏黎世的临时训练室,周围的环境骤然间安静不少,“还好。”

       熟知他说话习惯的韩文清立刻在脑内对张新杰的这句话进行了翻译:很不好。

       紧随其后的第二反应是开电脑上淘宝,顺丰到不到?收藏夹里一堆张新杰爱吃的东西,马上买买买不犹豫。

       “对了。”张新杰忽然又说道,韩文清开机开了一半的手硬生生顿住,问:“怎么了?”

       “这次的比赛,不管有没有进入决赛,都要在苏黎世留到比赛完全结束才能回国。”张新杰平静地转述了一遍落地后参赛选手全体会议上下达的通知,“决赛是这边8月6日的晚8点开始,回国时间应该是8月8日。战队集合日期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8月15日?现在还不清楚回到B市后竞技总局有没有其他的安排。我之前在网上买的东西应该明天就能送到家里,麻烦你签收一下,然后寄到X市我爸妈那里,可以吗?”

       “行,”韩文清点头,丝毫没察觉到此刻他点头张新杰也看不见,“我知道了,爸妈那里你都交待好了吧?”

       大洋彼岸捏着手机的张新杰被臊得脸一红——这人怎么回事儿,喊他爸妈喊得倒很顺口的样子,明明距离那一步还早得很,偏生就这样自顾自地得寸进尺了起来。而他虽然有些不爽,但却也——默认了?

       “嗯,可能今年又没法回去看他们。”张新杰避重就轻搪塞过去,当作完全没听见韩文清的自作主张,“我要去吃饭了,队长去休息吧?”

       “我替你回家看他们。”韩文清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张新杰怔了一下,仓促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你没时间回去,我替你去,或者等你从国外回来一起去,都行。”韩文清极快地扔下这么一串话,同时努力掩饰自己心脏快跳出喉咙的事实,不等张新杰有所反应,立刻又丢出一颗新炸弹,“我把收藏夹里的那些吃的都加入购物车了,你等等把在那边的地址发过来,我叫他们寄到你那里去。国外的东西不好吃就少吃。”

       “你……”张新杰哭笑不得,虽然短短几天内抱怨国外伙食不是人吃的队友不在少数,可也没谁像韩文清这样有钱任性的,只是话已至此再推拒就太不像话,只得答应下来,“好吧,我等等把地址发给你。”




2014.11.30

相隔两地



       “哎,文州。”叶修拍拍身边喻文州的手臂,“你看那灯是不是还亮着呢,这是哪位小同志这么用功现在还不睡,啧,真是一点也不把明天的决赛放在心上,给外国友人看见了说我们没有端正比赛态度怎么办?”

       喻文州偏头看了一眼,“是亮着的,前辈。”

       “好,”叶修清清嗓子迈开大步,“小喻同志,速速随我一同去拿下这抹黑队伍形象的妖孽。”

       看着远比叶修不知更靠谱多少倍的喻文州默默跟上,他们方才在下榻酒店附设的亚洲餐厅混了顿宵夜,席间讨论过不少明日比赛上能用到的战术细节。没想到刚回到居住的楼层便发现辟作训练室的房间内灯火通明——这个时间?会是谁?

       “我赌五毛是二翔,”叶修把手按在门把上,“而且肯定已经睡着了。”

       他说完便拧动门把向内一推,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的确是睡着了不假,但怎么看似乎都不是孙翔。

       “哎哟,这不是老韩同志家的小张同志吗。”叶修压低了声音,很是隔岸观火地叹了一句,“没想到张新杰居然也有过了休息时间在训练室睡着的一天,我还当他真的十一点准时躺床关机。”

       “张副队在看我们明天对手的录像。”喻文州晃一下鼠标恢复了电脑屏幕,“现在怎么办,前辈?”

       “怎么办?”叶修似乎对他这样的问话有些诧异,“你能弄动他?既然都弄不动能怎么办?我又不是老韩——哎,说到老韩。”叶领队朝喻队长使了个眼色,“你带手机没有?”

       “带了。”喻文州老老实实从队服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前辈要手机做什么?”

       “哟居然是肾,小喻同志有钱人。”叶修装模作样叹了句,接过手机的同时迅速打开相机程序把坐在椅子上和衣睡着的张新杰整个儿拍了下来,接着又打开QQ,翻出好友列表里的大漠孤烟就把照片传了过去。

       手速在职业选手中略显不及但视力却足够出色的喻文州看那灰着的烈焰红拳感觉到额头有冷汗滑过。叶修是前辈想作死他管不着也管不了,可披着他的马甲作死就很成问题了——那是他的手机登的是他的QQ账户。换言之即是说韩文清眼里的情况是喻文州发给了他张新杰睡着的照片。

       想想都觉得可怕,论单兵作战能力,联盟内似乎没几个敢和韩文清硬碰硬的。

       做完坏事儿的叶领队把手机扔回给喻队长,“走了,小张同志就让老韩同志慢慢担心去吧。”

       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担心过同期生的喻队长默默担心起自己的安危,尽管实际情况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坏,叶修发照片的时候是北京时间不到六点,韩文清根本还没醒。

       而韩文清再次登录QQ差不多是一天之后的事。决赛定在苏黎世时间8月6日晚8点开打,加上时差正巧是北京时间12点,一脚踩在过去和未来的接线上。他提前半小时结束了其他事务连上直播赛事的比赛官网,同时顺手点开了QQ登录,未等被职业选手群的消息狂轰滥炸先被灭神的诅咒念叨了一下。

       点开聊天窗口被吓一跳——怎么是新杰?

       画面上的背景看着大概是训练室一类的地方,电脑桌的磨砂桌面把灯光反射成模糊的一团。张新杰穿着国家队的队服,闭着眼睛面容有些憔悴,神情倒沉静得一如往昔,令人只是看着便无端生出安心与责任,希求能看足今生来世;亦想一肩担起所有重任,只要守得住那样宁静和暖一面便好。

       只是不知这样的睡姿是否会做梦,图上的人又会梦见些什么——他知道张新杰是睡眠不错的那类,大约与睡前的牛奶有关。只要他不会半夜想着来一发少儿不宜,他那位守时到苛刻的恋人便总会一觉睡到次日该起床的时候。然而那样的睡姿多少会影响睡眠质量,但他转念一想——先前曾在职业选手群中见过女孩子们随口谈起八卦,说到什么失眠是因为入了别人的梦,他昨晚的睡眠质量可是好得像被人打晕了一样——便又忽然对张新杰是否做梦及可能出现的梦境失去了兴趣。

       可他却的的确确梦见了张新杰,在首届世界荣耀邀请赛决赛的前一晚。详细的梦境已经记不起来,醒来前一秒将要苏醒的意识尚在提点着不要忘记的画面睁眼的一瞬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梦里有张新杰出现,依稀还是少年模样。

       当年的小孩子如今站在世界最高的舞台上,牧师的职业注定了张新杰更多只能作为背景出现。而韩文清却深知恋人那冷静淡定的表面下深藏着的、不输于己的灼热内心与从未停止过燃烧的斗志,或许正是这与生俱来的情感促使他们走到现在——并且将会走到将来——但究竟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总是需要一点缘分在才好成真。平生最感谢的无非是当年的相遇,与事到如今的从未后悔。

       十二点整,职业选手群内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比赛官网上准时开始了网络直播。决赛双方全体队员从两侧依次上台互相握手,韩文清特别留意了一下张新杰,后者依照号码顺序走在第十位,会场内的摄像很够意思,每一位都切了面部特写——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并没因为前一晚的超常规睡眠受到什么影响。

       互相握手结束后便直接开始比赛,其余一切过场都被省略。牧师自然是团队赛才会出现的角色,韩文清也就暂时放下心来——上场比赛的这些人一个赛着一个的比他小,作为荣耀与职业的前辈,无论怎样考虑他都很有信心。

       然而轻松的心情刚刚上场就被手机短信的铃声中断。韩文清连视线都没动一动,直接伸手去摸来了手机,打开一看居然是刚刚才在屏幕上见过的张新杰,这感觉实在有些新奇,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他这算不算是见了?而他那位入梦的情郎似也有所感,打开消息便看见了一行令他多少有些喜出望外的句子——

       “昨晚梦见你了,队长。我会加油的。”



2014.12.01

相拥而眠



       “你刚回来,快歇着去,家里的事不用你忙活。”韩文清把张新杰的行李箱往客厅中间一放,“晚上想吃什么?”

       虽说人看着的确不算太憔悴,可从苏黎世回Q市一路的风尘仆仆也不是说笑的。张新杰拽了拽双肩包的背带,很理智地没有反对韩文清的安排,转头颇为认真地思考起恋人提出的问题。韩文清跟他一起在门边站着,连拖鞋都还没换就不住地拿眼去打量自己这多半月没见面儿的恋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不是说假的,哪怕张新杰模样再清冷,在韩文清眼里也能硬看出七分心痒——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了张新杰足足五分钟。

       若是他再不吭声,大概今天晚上的晚餐就会被直接定为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食粮——张新杰机敏地推了推眼镜,样子格外睿智,甚至还微妙地带点成功闪避了大招的嘲讽感,“我想吃火锅。”

       八月初正是三伏天儿里,这个日子想吃火锅——估计也是在国外被饮食虐惨了,虽说中餐厅多半会有,但在韩文清眼里都是连他那破手艺也赶不上的不入流。“嗯,你换衣服休息去,我打电话叫火锅店送菜,吃哪家?”

       提起吃张新杰就来了兴致,当即拉开背包拉链拿出纸笔开始列菜单。结果刚写了两行就被韩文清捏了手指,“知道你爱吃什么,今天手操做没有?”

       “还没有,”火锅点燃的热情被浇熄近半,他知道韩文清看了那场惊险万分的决赛——这问话自然意有所指,“我的手没问题。”

       回答他的是韩文清略显不耐的语句:“你当我没看直播,白打了这几年职业?”

       得。张新杰听了这话,仰起脸面不改色地瞪韩文清,大有当年训练室会议室对峙时的风范。然而后者也毫无压力反瞪回来,一个牧师再有颗狂战之心也只是个牧师,对面拳法家开了大招,最明智的选择依旧是妥协。

       张新杰到得早,还不及晚间就餐高峰。韩文清依着他的口味叫了外送,没一会儿就接到电话下楼去接。有张新杰那食不言的性子在,即便是火锅这样很容易吃出气氛的食物也热闹不起来,更何况他们还只有两个人。只不过恋人间的热情并不会因此而消减半分,从不断自夹起食物往对方碗里的动作中便一目了然。

       吃完火锅后韩文清眼疾手快按住了张新杰想要起身去厨房刷碗的动作,后者立即提出严正抗议,可惜韩文清一旦铁了心,张新杰再怎么强硬也都不太有用,最终只得有些不快地坐回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不爽,到家的第一顿饭就像吃白食一样,餐前准备是韩文清做的,餐后清理也没能搭上手。这在注重家庭合作与分工关系的张新杰看来,简直够他难受一整个星期。

       可一切在韩文清眼里就截然相反。张新杰为国争光兼去追逐他们共同的荣耀之梦——最后还当真把这梦捞进了手里,如果他不能把日常杂事处理好还要恋人再来费心的话,作为纯爷们儿的脸面可真是丢得根本不需要再腾出地方摆了。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停当后韩文清擦了擦手坐到了张新杰身边。后者正在看体育频道,电竞作为近年新兴的竞技项目越来越多地占住各大媒体的版面与时长,连带一干职业选手的出镜率也翻倍一样地往上窜。此时首届世界荣耀邀请赛的余温尚未褪去,夺冠的消息在国内仍算是新闻。关于国家队的专题节目从早到晚轮番轰炸,恨不得每一位选手都得做个纪录片来讲述人生历程职业道路——今晚刚好就轮到张新杰。

       被电视台大张旗鼓表扬的当事人无甚反应。他刚站到B市的土地时便有工作人员向他提出了配合拍摄的要求,电视台有官方背景,自然由不得选手拒绝,讲清个人方面不希望被拍下的内容就算是答应下来,屏幕上会出现的画面他早就提前得知,再看一遍自然不会有什么额外情绪出现。

       然而韩文清却不一样。碍于霸图队内事务繁重,他并没像其他队的部分队员一样集体跑去苏黎世旅游。张新杰不在他身边的这大半个月他们只有语音与信息的交流——连勉强算是面对面的视频都少有。此时此刻看到他人眼中的张新杰被公开播放出来,心里泛酸的同时竟也觉得颇为新鲜,心思当即便稳不住了,盯一盯电视再盯一盯近在手边的自家恋人。原本很坦然的张新杰被他这么看起了毛,别过脸稍显别扭地说:“怎么了,看什么?”

       韩文清干脆利落地扔出两个字,“看你。”

       张新杰噎了一下才回出话,“……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这点道行在韩文清眼里着实有点不够看,后者抬起手臂圈住他后脑,手一用力直接把人按进怀里,下巴颏儿压着头顶说话声音听来都变闷,“好看。”

       好看那就看吧——除了继续看似乎也没别的什么事情要做——即便有,韩文清也绝不会让张新杰去就是了。两个人偎在沙发上看了一整晚的荣耀国家队特别节目,头碰着头皮肤贴着皮肤硬是挨出了一身汗,可谁也没想过分开,热热燥燥仿佛就长到一处似的。等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又一前一后地进卫生间洗澡——韩文清大概是想挤进去帮张新杰洗来着,结果却被心脏的牧师拿十字架敲出了门。

       主卧里的热度被空调驱散殆尽,一条空调被搭住了两个人的身体。韩文清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搭到张新杰的腰上,接着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对了,你还回X市吗,之前说的那些事都好了。”

       “回吧……”张新杰大概是困了,他回到B市的那几天各项应酬一个不少,并没能很好地调回作息。如今回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神经放松得丝毫想要再度紧绷的意愿都没有,说起话来都含混不清,“是不是先去看你爸妈?”

       韩文清喜出望外,可黑暗中定睛一看张新杰的眼都已经闭上了——“困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模糊的“嗯”。

       “那睡吧,”他把手臂紧了紧,“晚安。”




2014.12.02

不可挽回



       张新杰推开训练室房门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幕令他忽然间察觉了某种熟悉感的存在。

       天花板上的灯亮着,窗帘却并没有拉起,冬夜的深沉与寒冷隔着玻璃依旧存在感十足。韩文清正坐在自己的电脑席位上,戴着耳麦全神贯注。他面前的显示器屏幕暗了又亮,大漠孤烟刷新在一处特制的地图环境内,双手上的武器红得张狂逼人,较之往日更甚。

       ——时间近似也就罢了,连正在做的练习也是一样。

       他正做的这项练习通过设置各种障碍、需要操作者使用移动、攻击、闪避、翻滚、跳跃等操作一一克服来起到相应的效果。考验到的方面极多,是综合性很强的一项训练。大约三年前的同一时间,张新杰带着霸气雄图公会的高层人物输在网游中的叶修手下。那一次他回到战队时,遇见的也是这样一幕。

       而韩文清此时的反应与手速,同三年前相比更是下滑得厉害。张新杰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背后冷眼旁观,屏幕上的大漠孤烟以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格外强硬的新姿态开始了这场练习——疾跑、翻滚、闪避、跳跃,动作迅速姿态流畅,即便是个对任何网游都毫无了解的外行人,也能看出作出这一系列操作的人必定具有着十分扎实且出色的功底。

       但在那之外的问题却只有深入此道的内行才能明白——张新杰恐怕比其他人还要更了解一些。韩文清操作的整体节奏早就存在许多问题,这些细枝末节加在一处便成为无法忽视的短板。不仅是韩文清和大漠孤烟的,更是整个霸图战队的。这样在职业圈中几乎算是明摆着的短板一旦在实战中出现,毫无疑问会被对手抓住重点利用——宋奇英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无法替代韩文清在霸图的进攻方案中的地位,而后者本人却也出现了明显的状态下滑,也并不能像过去那样坚决有力地带动全队的攻势。

       失去强攻击性的霸图能否称为霸图在张新杰自己心中暂时无法下一个定论,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那样的霸图绝不是韩文清想要的霸图——更别说是因为他自己而导致出现那样的局面。

       但他却什么也无法说。大漠孤烟磕在前进途中某块落脚石的边缘处,一切气势戛然而止,角色飞快坠落下去,显示器屏幕随之黯淡,以张新杰影影绰绰的影子做背景,投出了韩文清练习失败的成绩记录。

       韩文清摘下耳麦转过身来看着张新杰,后者未等他开口便抢先一步,“怎么还不休息?”

       “休息?”韩文清把耳麦摔到键盘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动,“你看我这样,还有什么资格休息?”

       张新杰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韩文清的眼神很利,刀子似的戳到张新杰眼前,不算咄咄却更加逼人,“要么就是,再过上几天,连不休息的机会都没了。”

       不管韩文清对他自己现在状态的了解是否有所夸大,但终归只有他是本人。很多很多只有本人才明白——甚至本人也未必能参透——的事情,张新杰作为队友、作为搭档……哪怕是作为恋人,都也只能是获得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人生在世要求成全,终归是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偏如今岁月似刀,渐催人老。

       “你怎么上来了,”韩文清似是意识到方才的话有些过头——张新杰现在比他出色得多,无论怎样他都是没理由朝张新杰发脾气的,“事情都做好了?”

       “嗯。”张新杰点点头,“有些需要注意的新细节想找你商量,看你不在房间,就过来找找。”

       “什么新细节,”韩文清状似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伸展开四肢,“你自己定吧。”

       “……”张新杰看了他两秒,斟酌过一会儿才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需要我们、甚至全队一起讨论才能确定的事情,我无法一个人做决定。”

       “那就明天训练结束的例会上再说。”韩文清很干脆地甩出这么一句,转回身去打算继续额外的训练内容。而原本打算仍然任韩文清独自处理的张新杰却微变了神色,上前一步按下了韩文清操作鼠标选择重新开始的手,“你今天的训练量已经超出了双手可负荷的最大范围,队长。”

       韩文清的手被他一按,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看似放弃努力却冷不防说道:“这话你三年前怎么不说?”

       张新杰语塞。想起当年的绝非只有他一人,而问题简单直白地扔出来格外显得难堪。韩文清这样的问话要他该如何回答?可即便他说得再客观明白,听在韩文清耳朵里大概也就只有一个意思——那时候他的确还能再战斗下去,而现在已经不能,或者说,已经很难再继续了。他深知韩文清固执发作时的油盐不进,索性放弃了任何努力,只站稳了脚抓住了手,端出不输任何人的强硬气势,一拍即合地僵持起来。

       彼此都心知肚明年龄的增长技术的衰退不可挽回,但却仍然不约而同想要逆天而行。那么多年都已经彼此并肩走下来,再多走一年又有何所惧。不可挽回的从来不只有天时,还有与日俱增的感情与坚定内心。

       一切仿佛都凭借着交叠的双手不言自明。张新杰的手年轻而稳定,冬夜里清凉的暖意牢牢地覆上来,不动声色的同时也一样不可动摇。而下一秒,先前还苦大仇深状的韩文清便顺势依进了张新杰怀里,空着的手臂抬起,直接摸进队服宽松的下摆揽住恋人的腰。在他身上难得出现的脆弱一闪即逝,说出口的话照样是不容置疑的霸道,又像是松了口气,先前暗自酝酿的风暴顷刻间消减于无形,“给我抱会。”

       “嗯。”张新杰把按在韩文清右手上的手臂收回,直起腰双手交叠搭到他肩上。他的神情在韩文清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极温软又极坚定,“好。”




2014.12.03

吵架期间



       身为霸图战队未来的希望,宋奇英小同志踏入战队食堂的一瞬间,却很没出息地先打了个冷颤。定睛一看战队现任队长韩文清正把头低了下去,疑似是看完什么东西后收回注意力。两相结合一下,不难得出他刚才没出息的冷颤是因为被韩文清的视线扫过的结论。

       妈呀吓人。宋奇英动作迅速地跑到食堂另一侧、此刻正吃得兴高采烈的张佳乐所在的桌边坐下——后者疑似正在喝酸辣粉一类的东西,喝得热气腾腾满头大汗。不知是因为辣还是乐,总之嘴是没怎么拢起来过,连宋奇英坐下都没空说话,举着筷子比了个古怪的姿势就算是招呼过了。

       “前辈,队长怎么了?”

       “啊?”张佳乐拿小漏勺在海碗里捞来捞去,另一只手抽了张纸巾很满足地抹了抹嘴。侧着头听见宋奇英的问话后,随即摆出一副很八卦又很像是“哥可是过来人”一样的表情说道:“哦,吵起来了呗。”

       “吵起来了?!”小宋同志大惊失色,“队长?跟谁?”

       “还能跟谁,”张佳乐把沉底的汤料捞进一边摆着的小碗里,“谁还敢跟他吵起来,全联盟就张新杰一个吧。”

       迅速理解张佳乐的话中含义的宋奇英也随之切换到八卦模式,连饭也不急着去吃了,“怎么回事儿啊?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我去看个牙回来就吵起来了?”

       “就下午训练完开会的时候吵起来的。”张佳乐挥舞着筷子吃起碗里捞出来的汤料,宋奇英心惊肉跳地看他面不改色往嘴里扔干辣椒碎,内心再次升腾起对这位前辈的敬仰之情……这吃辣椒的豪放程度他看着都觉得喉咙深处直冒火。张佳乐嚼够辣椒,喝口汤又接着往下说了起来,“老韩跟吃错药了似的,我们的张副队说一句他呛一句——张新杰也是个人才,老韩呛他,他就全驳回去了。”

       尚且年轻的小宋同志仅是用听便能想象出那幅场面到底有多恐怖,暗自庆幸一番还好自己去看牙了——接着还要继续八卦,“前辈你们就干看着?”

       “不然呢?”张佳乐咬着筷子尖抬起头,满脸莫名其妙,“你敢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打岔?”

       “……不敢。”

       “那不就完了。”张佳乐随口下了个结论便低下头继续研究他那小半碗的酸辣粉汤料。宋奇英小心翼翼地回了头朝韩文清跟张新杰吃饭的桌子看——低气压仿佛是看得出来,可除了那点若有似无的低气压以外,这二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吵过架之后的样子。宋奇英正感慨着,韩文清忽然就动了动身,吓得他连忙转回头继续盯着张佳乐吃辣椒。然而眼角的余光晃晃悠悠跟着韩文清飘过去,却见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只是夹起了一筷子菜——放进了张新杰的碗里。

       宋奇英直勾勾地瞪着张新杰的背影,只见他严谨的副队长轻轻搁下筷子,朝韩文清点一点头,似乎是感谢的样子——这真的是吵架了吗?!小宋同志默默扭开头——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你怎么还不去吃啊?”张佳乐吃完他那碗汤料,放下筷子有些诧异地看着宋奇英,“戴个牙套就得绝食吗?”

       “我等队长和副队走了再吃。”小宋同志扶住额头,“吃完还得去找队长销假。”

       “可怜。”张佳乐大摇其头,“你现在也就能喝点粥吧?”

       “不,还能吃点软面条——诶队长?”宋奇英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队长我打算吃完晚餐再去找你销假的。”

       “知道了。”韩文清点点头。“你晚上有时间到我房间来一下。”

       小宋同志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应了,随即立正站好目送他心目中的二位男神端着空餐盘自他身前经过——然后并肩离开了俱乐部食堂。

       “你完了。”张佳乐丝毫没有前辈模样地笑得天花乱坠。

       实际上,就连宋奇英本人也觉得他的前途有点不妙——按理说他今天去看牙可是请了假,队长应该不至于要跟他算缺席训练的账才是?然而即便他多次自省后确定没有任何会挨骂的理由,敲响韩文清的房门时依旧有那么点心尖儿发颤的感觉。

       意外的是张新杰居然也在——甚至先开口的都不是韩文清这位主人而是他。

       “奇英。”张新杰站在韩文清房间里的桌子边上,说起话来仍然是万年公事公办的语气,“从明晚开始,你需要开始进行额外的训练。长河落日的攻击性还无法满足本赛季团队战术的需要,明白吗?”

       有点明白又仿佛更加不明白——宋奇英的脑子在那一瞬间糊成了一团。长河落日的攻击性什么时候成了团队战术的主要要求,大漠孤烟总不可能是摆着只是为了好看的——他控制不住地扭头去看坐在床边翻阅张新杰战术笔记的韩文清,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就皱上了眉,“你看我干什么?”

       这话问得太理所当然,宋奇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一直以来无论战队还是整个荣耀联盟,似乎都很少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刚迈过成年门槛儿的人看——原本这圈子就年轻得要命,十七八正是合适年纪,连他本人也不自觉地朝着张新杰那种少年老成的路子上走。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确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家伙罢了,碰见事儿第一反应仍然是“这我搞不定”。

       副队说的没错,他的攻击性——甚至是他这个人,都无法满足霸图的要求。

       但他必须将所有都一一做到。

       “听你副队的,他怎么说你怎么做。”韩文清啪地合上了张新杰的记录本,后者朝他飞来一个略有不满的神情过来,却不是生气,只是把话头又接了回去,配合得当天衣无缝,“附加训练包括但不限于操作本身,具体计划我会给你,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在战队训练室,有问题可以现在提出来进行商议。”

       “我没有问题。”宋奇英很坚决地答应下来。

       “那就好好干,”韩文清一掌拍到宋奇英肩膀上,险些把他拍平在地,“别给我们丢人。” 




2014.12.04

灯下共读



       “新杰。”韩文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开门。”

       有暖气的环境总是会莫名显得躁,连说话都要扯开了嗓子才足够醒神儿。张新杰听见了那声实在算不得清晰的招呼,松开轻按在书缘处的手,微微向后一退椅子站起,转身朝房门处走去。韩文清在门外听见张新杰渐近的脚步声,挨在门板上的手放了下去,甚至还整了整表情,板出一副够严肃的样子等房主来开门。

       门闩咔哒一声从内拧开,张新杰微仰起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让出地方,随即转了回去,留给韩文清一个莫名疏离的背影瞧着。后者被这样的对待惹得异常无奈,偏又发不出火气来,只好继续僵着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是赔笑服软了——还要没话找话说,“你干嘛呢?”

       “看书。”张新杰已经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以后又向前拽了拽椅子,坐姿端正乖巧得好像是刚上学的学生。韩文清被自家恋人的冰碴子甩了一脸,也不觉得恼,仿佛死皮赖脸一样地贴上去追问,“什么书?”

       这下张新杰连回话也懒得给一句,捏住摊开的书页两侧举起整本书朝韩文清亮一亮封面,四个大字很嚣张地倒进韩文清眼里——论持久战。

       中学政治一直低空飞过的韩队长看见这一类的东西就头疼,反倒是看被书挡了一半脸的张新杰可爱得要命。这人是还在跟他记恨上次训练室吵起来的事儿,倒并非是因为什么“在队员面前丢了他的面子”,只是单纯认为他的反驳是在无理取闹——虽然的确是——数遍整个荣耀联盟敢和韩文清真人叫板的寥寥无几,敢跟张新杰无理取闹的更是少中又少,翻烂了注册选手名单,大约也只有彼此而已。

       “你怎么又看这个。”韩文清靠到张新杰的写字台上,他的后腰刚好抵住桌面,裹了毛衣的背部线条仍旧流畅,一望即知坚韧可靠,油然而生安全放松。然而这许多人梦寐以求几乎就是理想型的伴侣却让他的实际所有者张新杰皱起了眉,原因无他——韩文清的背部肌肉太过健美,挡住了他台灯的光,他没法继续看书了。

       张新杰不动声色地朝韩文清所在的相反方向挪了挪,重又亮起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舒心。有些粗线条的韩文清犹自不觉,“这书之前不是看过一遍了。”

       “重复阅读会有不同的感受,”张新杰不咸不淡地答,“可以获取关于战术的新灵感。”

       “战术?”韩文清似是冷哼了一声。他可没忘记上次是为什么在训练室拍起桌子来的,还不是因为那倒霉催的战术——尽管后来通过宋奇英达成了基本妥协,可显然谁都还没忘那档破事儿。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了个话题,“我刚刚去训练室看奇英了。”

       “是吗。”张新杰终于把注意力彻底从书上转开,“成果怎样?”

       “不错,你给他的加训安排我也看了,很好。”韩文清绞尽脑汁地夸人,这对他而言难度实在偏大,“但是还是不够。”

       “不够?”张新杰问道,“哪里不够?”

       “攻击性,还是不够,性格问题,他不像我。”韩文清言简意赅地说了,正瞧见张新杰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的。”

       “他太像你了,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好了再做。但赛场上没那么多时间给他考虑,机会很快就没了。”

       “多考虑一点没什么不好,”张新杰拈起书签夹好,接着把书合了起来,“我也的确喜欢并习惯这样。”

       眼见着又要针锋相对,韩文清极敏锐地转了话锋,“你是牧师,站在最后当然有时间慢慢想,他不行。”

       这下连张新杰也不知该接什么话。韩文清说的是事实——他作为近几年实际上的霸图战队战术决策人,自然对团队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不知要如何继续,反驳?没得辩。补充?用不着。并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倒也还是他先打破平静,“嗯。”

       那一个语气词既轻且短,韩文清几乎都没抓住。他扭过腰随手在张新杰桌上摆着的小书立里抽了个笔记本看——正是第四赛季时张新杰所作的记录,纸页边缘泛起陈旧的黄,笔迹周围也渗出墨水的油渍。岁月的痕迹让他冷不丁地叹了口气,连带着惹起了张新杰的好奇目光,“怎么了?”

       “你当时的字还是个学生样,虽然现在也是。”韩文清把那笔记本转给张新杰看,“多少年了?”

       张新杰答得很快,尽管并不十分精确,但也已经足够,“快八年了。”

       “我说我,”韩文清说,“多少年了?”

       这次的答案似乎有些过分,张新杰迟疑一下才出口,“……第十一年。”

       韩文清带些疲倦地笑了一下,合起本子交到张新杰手里,视线垂落下去刚巧碰上后者迎上来的目光,“你说,今年能拿到冠军吗?”

       “能。”张新杰毫不犹豫地说。他脸上的神情很奇异地像极了八年前的韩文清,坚定的决绝的不容置疑的,严肃得几乎都不再是他了。这答案外人听来多少可笑——霸图的阵容全联盟都倒背如流,所有人都会用客观到冷酷的句子来形容这支队伍,“年龄断层严重,过分依赖老将”。

      可张新杰的样子太过认真,即便是强势如韩文清,也忽如其来感受到某种可以完全放心的依托。骤然放松的心态让他不由得开起玩笑,好像逗弄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小牧师一样毫无恶意地亲近,“真的能吗?”

       “真的能。”他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却又在韩文清感动之情难以自制的时候狠狠地破坏了所有酝酿沉淀好的气氛,“但是,队长要合理地对战术提出意见,没有意见就要绝对服从。”

       这一次韩文清切切实实地扬起了嘴角,他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有人替他撑起头顶青空的舒适与自在,“你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这不是算计。”张新杰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为了冠军。” 




2014.12.05

提问时间



       韩文清向后靠了靠,在塑料椅上挺直腰,侧过身朝坐在他身边的霸图俱乐部新闻官飞个眼色,意思简单明确——发布会可以开始了。

       接收到他信号的新闻官清清嗓子,打开桌面上的话筒,公式化地说:“请安静,现在霸图战队第十一赛季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请诸位有秩序地提出问题,我们的选手将视情况予以回答,谢谢合作。”

       这不过是句场面上的客气话,在场的记者大多是老油条,没多少人会把新闻官的话听到心里去。第十一赛季常规赛结束,霸图战队作为联盟中的老牌劲旅,进入季后赛名单并不是件多使人感到意外的事情。然而在已经结束的三十八轮常规赛中,十一年来作为霸图战队领袖的韩文清与仍保有拳皇称号的账号角色大漠孤烟出场的次数却大大减少。虽说自第十赛季起,就主力日渐增长的年龄及有所下滑的状态霸图已经采取轮换的方式进行应对。然而这过去的大半个新赛季,霸图战队的团队战术重心却发生了改变——虽然不是全盘推翻,但放在这支十年如一日的队伍上,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因此在场记者会提出的问题也就简单粗暴得不需要客气什么。霸图虽然进入季后赛,名次却并没之前那么风光,几乎是蹭着边挤进来的。这一事实在某些媒体眼中自然大有文章可做,且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能问韩文清——他多半会直接给个没脸——而要冲着张新杰去。

       “请问张副队,您对霸图战队三十八轮常规赛结束后的战绩有什么看法?”

       张新杰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他本来也近乎是个面瘫脸,尤其在这一类的场合下——只是淡淡地把原本放在膝上的右手从桌下举起,打开了右前方的话筒,朝自己微微压近了一些,“可以接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暖,只是经过了话筒与音响的过滤,倒也丝毫冷不起来。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里是不受欢迎的——怎么能这么死气沉沉的呢,应该像上赛季的季后赛被兴欣淘汰后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可张新杰答完这四个字后便关了话筒恢复了原本的端正坐姿,抱着小记事本暗自咬牙的记者只好换个企图,“那么韩队的看法呢?”

       韩文清连动都没动伸长了手臂按下开关,模样比张新杰还要高冷,“可以。”

       这两个人——一旁的新闻官忽然想擦把冷汗——不合作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了?如此一来各家媒体难保不会在关于霸图的报道里夹带什么私货,虽说职业战队最终还是战绩说话,可舆论同样需要顾及。

       “能具体说说吗?据我所知霸图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冠军去的,这次进入季后赛的位次并不靠前,是否也是靠运气勉强进入的呢?”

       “常规赛的名次与是否能拿到冠军没有必然联系。”张新杰的指尖停留在话筒开关上,“霸图战队的目标是冠军,而不仅仅是常规赛第一。”

       这话让在场所有记者都怔了怔,他们在这一行的时间不短,与这位霸图战队的副队长也打过不少交道,却从没听过他如此锋芒毕露的回答——哪怕是上赛季那刻薄得要他直面失利真相时,这人也都是像杯白水一样平淡,一板一眼地把记者想听不想听的内容都说出来,只要他认为有必要说。

       “那么接下来战队有何打算?”

       “打算?”韩文清坐直身子,迅速按下话筒开关拦下了张新杰的话,“这种问题还需要问?”

       “呃,不。意思是说更加具体一些的计划。现阶段的团队布置并没有达到最佳状态,二位应该是知道的。”

       “恕无可奉告。”不待韩文清开口,张新杰便干脆利落地给出回答。这场发布会上出现了许多不合常理,最明显的大概便是张新杰的行事处处透着韩文清的性格,反而显得那一往无前的正主像温吞水似的,“但霸图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倒下第二次。”

       这话太过直白,显然不是张新杰的风格,但又确确实实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满场的记者不约而同沉默下去,连新闻官也讶异地转过头来。而那一瞬间就成了场上焦点的人只是很从容地关上了手边话筒的开关,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神情带着些微的放松,又端正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而韩文清却没再接着发言,仿佛张新杰已经说了他预先要说的话,他已经没什么要说了的一样。新闻官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端起公事公办的脸,“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刚才张副队的发言,是否可以理解为霸图对今年的冠军势在必得?”

       张新杰没有说话,韩文清笑了笑,放大了自身说话声音的同时掀开话筒的开关,发布会的会场不算大,背景噪音弱下去后竟好似还有些寂静的味道。韩文清的语音与经音响放大过的声响微弱地重叠错位,塞满了所有人的耳朵,“赛场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自己对胜利有绝对的把握。”

       “但我要说的是,霸图始终以冠军为目标,并且将永远为获得冠军而努力。”

       另一侧坐着的霸图新闻官险些被吓死,他在霸图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见过这位队长能说出……说出这种风格的话的,更别说还是在新闻发布会上!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尽管这原因让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霸图战队新闻发布会会场提供的桌子是有前挡的,亦即是说韩文清与张新杰在桌子下面有什么动作,只要上半身让人看不出来,就没人能够发觉——

       而那两个人,表面上虽然还都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手牵到了一处,十指纠缠紧紧相扣,好像再也无法拆开,也没什么能够拆开。 




2014.12.06

要按步骤来



       韩文清进门的时候,并不意外这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临窗桌上的笔记本打开着,张新杰戴着耳麦端坐在它前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某场比赛的录像——果然如此。他心里暗暗想到,难怪方才在门外敲了那么久的门也没人来应,逼得他直接拧了门把,明目张胆地“强闯民宅”。

       他走到张新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后者先是微妙地一僵,随即点下视频的暂停。韩文清的轮廓影影绰绰地投在明暗不一的显示屏上,张新杰也没有过多地招呼,只摘下了耳麦很仔细地在桌上放好,偏过头问道,“有事吗?”

       然而韩文清的注意力却已被那静止下来的视频吸引过去,画面上大漠孤烟冲在最前举起了拳头,烈焰红拳的颜色在其他各色光效的映照下依然烈得格外嚣张。类似的画面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可从没有哪次像这样令他甚至感到不好意思的,“你怎么还看这一场,不是都复盘过了。”

       他口中的“这一场”,正是前天他们刚刚结束的上一场比赛,荣耀联盟第十一赛季半决赛第三回合,兴欣对霸图。类似历史重演的局面却应在赛前张新杰那句斩钉截铁的“霸图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倒下第二次”上,这一次的结果是霸图险胜,淘汰兴欣进入决赛。

       仅是险胜。实际比赛期间出现了许多超出张新杰规划的意外,队中多经验丰富的老将的霸图险些马失前蹄着了基本全是新人的兴欣的道儿。若非韩文清操作大漠孤烟及时出手撕开兴欣的阵型,恐怕这一年的结果也将成为昨日重现。

       “对比赛的复盘永远是不够的。”张新杰淡淡地说。

       “别跟我强词夺理。”韩文清不理他。这个人太会说话,有理没理都能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他作为这四大心脏之一的恋人,平时没少因为一不留神而丧权辱国。天长日久他也总结出了一条铁律——想不被张新杰绕翻了篇儿跟着他的思维跑,一开始就不要理他——说什么都不理,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打一套连击,事情就能圆满解决,“已经击败的对手,下次再遇见的时候已经不会是你击败他的样子,还停留在过去做什么?——难不成这样就能拿到冠军了?”

       张新杰下意识地一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韩文清说。他的视线正落到张新杰头顶,刚巧能看见一个完整的发旋儿,不很明显,但却显得有些可爱,好像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一样地俏皮。这几乎算是专属于恋人的风景让他的心情有少许好转,在宿舍走廊酝酿出的“教育后辈”的心情如春冰一般稀里哗啦碎进了水里,盈盈而无声地融回成春水,“……你太冒失了。”

       这话教别人听去大概会笑死或者吓死,别的暂且不说,单是冒失这两个字大概便是这世界上与张新杰其人最不搭的了——这个人何曾冒失过,又怎会去冒失。

       然而韩文清又确确实实是这样说的,说得他自己都感觉到了牙根发麻——连他都认为这难以置信,偏却是真的。

       他接下去拍拍张新杰的头,又揉了一把那柔软整齐的发丝,搅成乱七八糟的毛茸茸状,“不用心急,我还在。慢慢来。”

       这估计是把张新杰跟冒失联系起来后又一件能吓得人一手摔了眼镜的事情。韩文清居然也会主动说“慢慢来”——似乎已经不能用简单得令人惊讶来形容,而是该以十分恐怖去概括。

       被揉乱头发的张新杰却仿佛是被顺了毛一样,垂下头闷不做声。事实上他的确清楚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因而感觉到史无前例的后怕——如果那时韩文清没有及时改变策略带领队伍冲出泥潭,那么他就将成为这一赛季霸图失利的最大罪人。许是关心则乱,自从常规赛结束后那场几乎算是夸下海口的发布会以来,想要夺冠的心理便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着他的神经,对冠军的渴望迫切得好似要冲体而出,再多的冷静与理智也无法完美无缺地保留——如果那时没有韩文清在——如果他们之间的默契差了那么一丁点,结果都将与如今截然相反,且沉重得他无力承担。

       但他又不相信如果。于是一切又都豁然开朗,他们之间有足够的默契,他所说出的事必会做到,一切都能够如愿,只因相伴与爱并不存在如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将在未来投下影子。

       韩文清看张新杰似乎是想通了,不动声色地提起另一个敏感话题,“不过。我该退役了,这你知道的。”

       果不其然刚放松些许的人又重新披上了严谨端方的外衣,一副会议室里训话似的样子,“嗯,我知道。”

       接下去的话却好像离题千里,“我已经三十了,你也二十六了。”

       张新杰点点头,“是的。”

       “该成家立业了。”

       “……?”张新杰抬起头,眼里有些茫然——他实在无法理解这风马牛不相及般跳跃的思维方式。方才韩文清那三句话里有丝毫关联吗……?

       等等,似乎是有的,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圣人有云,三十而立?

       “所以,”韩文清看着张新杰身上难得出现的迟钝模样笑了笑,“我想我们该考虑领证结婚一类的事情了。”

       见鬼了。张新杰极不自在地转开头,六月底的Q市温度已经不低,然而夜里倒还算凉爽——这更使他清楚感觉到脸上开始烧起来的温度,不知道会不会被韩文清发现——这算是被求婚么?他丝毫没有防备,连十字架都没举起来就被猛虎乱舞轰了个正着。可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他该答应么——

       “嗯,我认为,”他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仿佛整个涩住了,“队长,你太心急了。这件事情无论对我们之中的谁来说都十分重要。因此更应该慢慢考虑,按照步骤来。” 



2014.12.07

最后一次战斗



       韩文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前一晚没关窗户,窗帘被晨风微微吹起,打着卷一叠一叠地搭到墙边上。鼻端轻飘过去连绵不断的浅淡海腥味,翻到觉得有些难辨虚实。这样的早晨对他而言太熟悉了,已经到了不需特别感知已成自然的习惯。他在这样的早晨里度过了三十年的时光,还有未发生的许多三十年在等着。

       随手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才发现还早得很,这个时间哪怕是张新杰都还处于深度睡眠状态。韩文清放下手机复又合了合眼,心脏跳动的声音太过有力,仿佛连耳膜也跟着一起震颤起来。他前一晚睡得并不早,但此刻却觉得精神不错,甚至还有些兴奋在血管里奔流着。今天晚上便是这一赛季的决赛,霸图与蓝雨不算冤家聚头却也够有看点。单一个他一个卢瀚文的两极便抓住无数眼球——老将新人,鹿死谁手?

       毫无疑问,他早就说过了——小朋友们现在就想改朝换代,还嫩点。

       房间里很静,透过打开的窗户隐约听见远远传来的杂乱声响。整个霸图俱乐部都还在沉睡,好似被遗忘在世界的另一面。然而韩文清同时又很清楚地知道,等到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眼下这触手可及的沉寂就会变为尖叫与荧光棒的海,进不去会场的粉丝会把自己的热情在原本潮闷的夏夜里蒸发进空气,连指尖都变得滚烫起来——与八年前他经过的那些极其类似同时也毫不相同。

       决赛的最后一回合定在霸图的主场场馆举行,虽然没有选图权所谓主场名存实亡,可在熟悉的地方比赛多少心理会放松一些。G市的夏季与Q市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湿热,一旦离开空调就会成为脱水的鱼般垂死挣扎,Q市的夏天已经很够他受,对蓝雨的还是敬谢不敏更合心意。他掀掉搭在腰间的毛巾被从床上坐起,帆布的床单在直接接触的皮肤上印下许多小片的细密痕迹——还好我没有密集恐惧症。他抓了抓其中一片这样想到。

       洗漱完毕出门正撞上张新杰,后者似乎也是来叫他的。他们非常好笑地在战队宿舍的走廊里把脸撞到了一起,由于身高差距还不是非常均匀地接触到,韩文清的嘴擦过了张新杰的鼻尖,红扑扑的,居然还有些可爱。

       “早安,队长。”张新杰丝毫不见尴尬地侧身站到他身边,“休息得好吗?”

       韩文清点点头,抬起手臂轻轻搂了他一下,算是情侣间的亲昵——在战队里总不好太出格,尽管他并不在意这些,可张新杰却是很注意的,“还行,你呢?”

       而他也确实没得到什么很意外的答案。张新杰跟着回抱了一下,唇齿间带出少许略显模糊的脉脉温情,“和平时一样好。”

       “下去走走?”韩文清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

       “我要去晨练。”张新杰推推眼镜,答复得相当认真,“队长要一起吗?”

       韩文清哑然失笑。他们已经不知一起晨练过多少年了,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至今尚未结束——甚至连丝毫将要结束的迹象也没透露——当然也理所当然地会有以后。身边这固执的家伙一直以来都是那副样子,毫不分心地走在自己既定的道路上,哪怕他明明比他更顽固,也一样被勾去了另一条路——还好他们从来都是一道。

       “当然一起。”他轻轻握上了张新杰的手,后者怔了怔,随即也回握过来。

       晨练的内容一如既往是快走,许多年来连路线也未曾变过。有些心知肚明的事情似乎被他们一起压在了各自舌头下面,犹豫再三又都咽回到肚子里。韩文清走得格外认真,像是要记住这条已经重复过五六年的道路——这几年间拆迁整改发生过许多次,市政规划大概从来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没事找事的典范,路两旁的风景与店铺几经更改,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记忆里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一点点被刷成了新的画面,像韩文清曾说过的那样——停留在过去,没有丝毫用处。

       “奇英这两场表现不错。”走过半途,韩文清忽然这么说道。

       “是的,他找到了属于他自己带动团队的方法,不是你的,更不是我的。”张新杰微喘着回复——他本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话的,只是韩文清此刻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没有沉默的勇气,不由自主想要给出答案,“他会做得很好的。”

       “那小子那么像你,做得不好肯定饶不了他。”韩文清笑了一下,“那件事我已经和经理提过,他说要请示,我认为应该没问题。以后要辛苦你了。”

       “应该的。”张新杰摇摇头,随即便为这有些像哑谜的对话感到心情复杂——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事实上他分明是霸图俱乐部最早一位知情人,关于那个令人难以接受的默契事件、关于韩文清决定退役的事情。不少人都认为他们的拳皇会在霸图战至最后一刻,却从未想过他本人也有不容触及的骄傲。他并不惧怕状态下滑被形形色色的年轻对手打败,但他不允许自己会走到那样狼狈的一日。即便他此时退役,年龄与资历摆在那里,早算不得是急流勇退——且韩文清三个字,将永远与霸图联系在一起。

       张新杰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因此从未对韩文清的一系列决定提出过任何异议。而韩文清也足够了解他,知道这沉默也是温柔的一种,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闭紧了嘴朝着远处走去,不一会儿走到了街角处,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距离第十一赛季最后一场决赛开始还有不足十三小时,韩文清走上俱乐部大楼门前的台阶时不由自主地想到晚上将会发生的事情。那场馆没人会比他更熟悉,就连张新杰也没有。他在那里燃烧了他十一年的青春,把最诚挚的热情留在了比赛席的方寸之间——那是他最擅长的舞台,即便是最后一次战斗,他也依然会用最热烈的姿态燃烧至一切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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